——今天,这个偏远的小村庄里来了不少外人。 之所以称她为外人,是因为她和我的主人一样,早已与此地格格不入。在这个时候,她和我的主人便开始变得相似了起来,纤细的身体,时尚的穿搭,逃脱了日光磋磨的肌肤,矫正过的用词和发音,以及最重要的,那种因为见过了更广阔的天空而平静的双眼。 她的住所在一处背阳的坡面,正对着这个村庄大多数的房子,住在对面的几百人只要每天一推开窗子,就都能审视这间破旧的小屋。 比我的主人更甚,她已经十一年没有回来过了。 “我猜她八成又会犯懒,中午做好送饭的准备吧。”我的主人在路上时这样说道。 “反正到我那去的又不会是什么客人,我不打扫,说不定他们被灰呛到了还能少说两句,早点滚蛋。”她靠在墙边,对着我那在案板前切葱的主人嘟囔道。 我的主人什么也没说,眉尾低垂着,朝她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温柔无比的笑容,手下动作不停止,将葱花装进一只小碗里,又拿起了一个土豆。“中午吃大盘鸡吧。” “真是,哪都有你们。”我的主人的表情已经和缓,但手还是非常用力,痛苦的母鸡拼命地伸长了脖子,胡乱踢蹬的脚在她的裤子上挂出一道道泥巴印。 “我没有解约,迟早的事。”我的主人放松下来,回头望了一眼满眼好奇的那位女士,眉头再一次蹙起。“这里是我和她的故乡,我正在准备午餐,如果你们没有安排,午餐可以在我这里吃。别担心,是我操刀,不是他。” 在我的主人料理那只母鸡时,那位好奇的女士一直在和死神们,尤其是在女性中十分受欢迎的罗纳德先生聊的兴致勃勃。我的主人一直在仔细地聆听他们的谈话,从她料理那只母鸡时泄露的杀气来看,如果罗纳德先生说了什么她不愿意让那位女士听到的话,她有很大概率让手中的刀“不慎”飞出,造成点什么意外来中止谈话。 她的父亲再一次用他可怜可笑的好面子的性格帮了我们大忙,因为多了外客,他决定再举行一次晚宴,而这正是我的主人本打算在下午提起的事情。她与我对视一眼,意思已经明了。今晚,我们要再次探访那个矿洞。 她终于毫无顾忌的露出了烦躁的表情,背靠在一棵树上,挑眉望向了他们。“你们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你不是管理科吗?” 我的主人微微点了下头,又望向了一直笑嘻嘻的,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葬仪屋先生。“那你呢?你前几天不是才说还在考虑复职的事情吗?已经考虑好了?” 我的主人的眼镜垂了下来,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的忧虑。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那位女士也在这里,那个讨厌的,唯一可以动摇她的意志的存在。 “你看到这里有什么可玩的吗?” “我在这里扮演的是一杯就倒的角色。” “很快,毕竟我们连住所都没有。” “我家?”我的主人轻笑一声,抬起手臂,从肩上指了指在她身后半步的我。“我家就剩下杂物间了,就连我现在也不得不和这家伙挤在一间房里。” 他的动作太大了,我的主人的领口被扯开,外套划到了手臂上,里面的衣服的扣子掉了两颗,露出了她锁骨下方那个如同被时光磨损了的铅笔印一般的,灰蒙蒙的契约印记。 我的主人拨开格雷尔先生 啊,愚蠢的格雷尔先生。虽然只能看到我的主人的小半张侧脸,但我还是能想像到她当时眼神的冰冷。如果那把刀还在她的手中的话,此时恐怕已经如同砍进那只鸡的身体一般,嵌入了格雷尔先生的身体。 我很难形容他的这种转变,即使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难以理解具有施虐癖和受虐癖的人的想法,更别说像格雷尔先生这样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的存在了。 他们最终还是住在了那位女士的家里,当然,我和我的主人也在。托他们的福,我的主人的一个下午都在帮那位女士打扫房间,而我,则极其尴尬的和他们四位在门口相看两厌地站了好几个小时。 晚宴上果然多出了昨天在矿洞前看到的那些人,而那位女士并没有出席,我的主人故技重施,一副不甚酒力的样子,早早将晚餐送到了那位女士的手中。 我们又遇到了死神们。看来,他们也提前退席了。 但这一次的事情显然与之前的不同,之前的几次事件中,我的主人都是无可争议的旁观者,而这一次,她却是个主动的调查者。既然参与其中,那么不可避免的,我们之间将会产生冲突。 正巧此时,居然有矿工似乎忘了什么东西,正匆匆从小路上爬了上来,我的主人和威廉先生默契地达成了让步的共识,他们搅碎方才那僵化的气氛,迅速躲藏进林间,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那些人真该感谢他们的胆小,当听到脚步声就迅速四处躲藏起来,不然凭我主人的手段,他们或许会得到一个此生都难忘的教训。就如同那个曾在墓地被她打破了脑袋的男人一样,除了一次时长两年的牢狱生活经历,一个永久记录的污点,还有一道从太阳穴划到耳际的狰狞伤疤,一次脑震荡的愉快体验,以及一生都要徘徊在医院男科的耻辱。 那位女士意外的十分镇定,她只是很奇怪为何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我的主人熟悉地扯着谎,如同一条忠心耿耿的护卫犬一般引着她回了家,然后从包里掏出了电脑和小型的投影仪,和她一起愉快地看了一场电影。 人类总是喜欢这样的传奇颂歌,不起眼的小人物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勇气,肩负起难以承受的使命,悄悄改变历史的进程,拯救了所有人的生活。 “我很好奇,”我的主人抚弄着那位女士柔顺的长发,望向沙发的另一端的威廉先生,“你们在工作的时候,怎么分辨出像弗罗多那样的人物呢?看他过去在遐迩生活的走马灯,可是一点亮点也没有的。” 我的主人笑了起来,主动替他们说出了答案。“不过,要是你们总是考虑这些事的话,这世界上大概就会到处都是游魂了吧。那样的话,人间就会是恶魔的乐园了。” “好吧。”她耸了耸肩,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像你这种已经过了青少年叛逆期的高等恶魔,总有一些奇怪的口味。”她站起身来,走在我身前,朝着那位女士的房间走去。“所谓死神啊,就是要坦然地,淡漠地,收割下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困于死亡的灵魂。真是一份绝望的工作啊。” 今天,她没有服药,也没有使用耳塞和眼罩,我不清楚这是因为她疲惫的不需要这些东西就足以睡着,还是在此处会使她安心,又或者,她只是想在睡梦中也履行看门犬的职责。 ——就在刚才,窗外似乎有什么雪白的东西一闪而逝。它的速度实在过快,以至于我这双属于恶魔的双眼都没能将其看清。这很不正常。 我没有忘记那只属于天使的箭。果然,那个家伙还在暗中盯着我的主人。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