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掩心中的焦急,便干脆走到了门扉处去瞧影壁处的景象。 他正侧着身望着前厅,顷刻间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的徐怀安。 苏老太太也在婆子们的搀扶下缓缓上前,方才榻上泰山石阶,她便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地要向徐怀安行礼。 话音甫落,徐怀安立时倾身上前扶住了苏老太太,态度谦卑又惶恐,“老祖宗,您是慎之的长辈,缘何要如此折煞慎之?” 苏老太太也看不透他的意思,这便被徐怀安扶起了身子,听他言辞诚恳地说:“今日慎之冒昧登门,是为了求老祖宗的原谅。” 苏礼特意不往许湛身上瞥去眸光,便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徐怀安身上。 听说还是个洁身自好,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收用的真君子。 正如他与雯儿一般,总是少了点缘分。 什么样的错事才会让徐怀安在花宴归家之后连晚膳也顾不得用,这便又赶来了安平王府? 徐怀安瞥一眼许湛,心里犹豫了一瞬,便道:“慎之抓到了纵火之人。” 苏老太太与苏礼也瞪圆了眸子,再没想到徐怀安特意登门是为了后罩房的这场大火。 徐怀安满脸柔和地答道:“那人名叫张进,起火时在后罩房附近鬼鬼祟祟的想要逃出二门,正巧被我的小厮撞见,如今晚辈已冒昧地将他扭送去了刑部,未曾事先知会贵府长辈们一声,是慎之的错。” 譬如徐怀安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张进交给安平王府的长辈。因这场大火是苏氏顺势而为,里头藏着些难以言喻的隐情在。 只是他光明磊落了这二十年,今日却违背了圣人教义,说起了谎话来。 直到苏礼欢喜着说:“太好了,既是抓到了幕后凶手,长姐也不必将这事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 祖孙两人打起了眼神官司,偏偏许湛快意惯了,便走到了徐怀安跟前,笑着与他说:“慎之,我与你说个好消息。苏氏有了身孕,我父亲和母亲总算不用日日催着要嫡子了。” 许湛心里欣喜异常。许厉铮和邹氏日盼夜盼着长房嫡子能早日降世,为了让苏氏有孕,邹氏见天地赐下燕窝鹿茸,不仅苏氏要喝,连许湛也逃不过日夜一碗的规矩。 如今苏氏有孕,一来他不必时常留宿在松云苑里,往后也能明目张胆地去樊楼里与魁娘们寻欢作乐,谁叫苏氏有孕后伺候不了他呢。 即便瞧见了,许湛也只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恭喜许兄。”徐怀安悄悄地敛下蒲扇般的睫羽,遮住了明眸里翻涌着的情绪。 宁姐儿这胎都还没坐稳,若这位徐世子是个口无遮拦之人,只怕不出几日宁姐儿有孕一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其余的事她是一个字都不多探问。 徐怀安恭敬地目送着苏老太太离去,待她与苏礼的身影淡出他的视线之后,他才幽幽地对许湛说:“嫂夫人既有了身孕,许兄就不该再胡闹了。” 他心下不悦,去瞧徐怀安面色时,却发现他正以从未有过的冷凝眸光定定地打量着自己。 他仿佛是正在竭力压制着心里汹涌的怒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之后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西边的余晖终于被浓重的夜色所吞噬,前厅的廊道上也点起了灯盏,永芦在影壁那儿提着灯探头探脑,似是在催促着徐怀安回府。 “嗯。”他淡淡应一声,方才赶来安平王府时的热切心绪已然冰凉一片。 离去前,他越过许湛时顿了顿身形,缓缓地沉了口气,然后说:“珍惜二字,靠的是心。” 夜色悄悄入户,许湛偏过头靠着萤萤的笼光去瞧步履匆匆的徐怀安,却只能瞧见个如风般淡去的身影。 他们两人之间。 翌日一早,苏婉宁从苏老太太嘴里知晓了纵火的凶手已被缉拿归案一事。 “祖母起初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都打算拿出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破财消灾。谁成想这位徐世子规矩礼仪周全的处处挑不出错来,瞧着的确是风姿绰约、器宇轩昂。”苏老太太甚少有这般对人赞不绝口的时候。个木讷的妇人,在她眼里只有自己所出的一双儿女最是讨人喜欢,别人家的儿子再好也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这等年岁便成了清流文官里的中流砥柱,难道还怕寻不到合适的正妻不成?想来这位徐世子爷不是个度量狭小之人,谁都瞧得出来这事并非我们安平王府可左右,他若是迁怒于我们,反倒不是君子所为了。”宗氏道。 这便是在问苏婉宁打算抬举哪个丫鬟服侍许湛。 苏老太太自然不愿让许湛纳妾。月牙、绮梦和豆蔻都是他们安平王府的家生子,人生的貌美不说,性子也忠厚老实。 谁曾想苏婉宁却噤了声,抬眼瞥了几眼月牙和绮梦,丹寇正在耳房里给她煎安胎药。 可许湛并非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他不顾旧情,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孙女想着还是给夫君纳个良妾吧。”苏婉宁不舍得让丫鬟们陪着她一起过苦日子。 宗氏叹了口气,没有驳斥苏婉宁话的意思,“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和月牙绮梦她们也如亲姐妹一般。你既舍不得,往后就给她们择几个可靠老实的良家男子,也算全了主仆一场的情意。” 苏老太太连忙让嬷嬷们扶起月牙和绮梦,并道:“好了,快别哭了。宁姐儿已有了身孕,只有诞下个健健康康的嫡子,往后就没人敢再欺负她了。” 宗氏眼瞧着女儿熟睡后,才肯离开流云阁。 莲姨娘失了宠后卯足了劲巴结苏婉宁,可苏婉宁自顾不暇,与她之间也只有淡淡的情分。不得已,莲姨娘只能想方设法地攀上邹氏这棵大树。 邹氏心里也怕儿媳有了身孕后恃宠而骄,便想着抬举个妾室出来与她打擂台,她这个当家太太才能坐享其成。 为了彰显对苏婉宁肚中胎儿的看重,邹氏不仅将流水似的补品送去了松云苑,还为她挑了四个懂医理的嬷嬷,生怕苏氏肚子里这一胎出什么意外。 五月里。 只是少了梁国公府家。 近来许湛也是闷闷不乐,不仅一连七日都住在樊楼,还因喝多了酒与英一武起了争端,那些狐朋狗友也渐渐地不爱搭理他。 他不知晓徐怀安是否起了要与他割袍断交的心思。也不知晓徐怀安为何要与他闹得如此生分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