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一开始认识的契机是抑郁症,彼此熟悉后,钟意却很难再将这个词与陶然联系到一起。 “可是……”他迟疑,“蛋壳没破,不代表鸡蛋没受伤啊。” 直到在那场濡湿的春夜月光下,在又哭又笑、语无伦次的诉说中,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出图形,他终于察觉,这也是他当时未曾留意的,陶然求救的瞬间。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嗓音比呼吸更轻: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没有别的安排,可以打扫房间,泡个澡,看想看的电影,做点好吃的东西,洗掉所有床单枕套,只有我们,就在这里……” 当然是明白的。 但看到陶然含住他仍在出血的手指,又慌又急,几乎忘了流泪时,他还是忍不住想—— …… 前一晚分明是在客厅沙发上裹着毯子,头靠着头入睡,等钟意醒来,陶然却已经站在窗前看雨,回头缓缓朝他扯了扯嘴角:“这下真的哪里都不用去了。来吧,不是说要打扫房间吗?” 大扫除从客厅开始,扔掉见底的室内熏香、一袋子过期电池、几沓褪色到看不见字迹的购物小票,停在一本薄薄的相册。照片上神采飞扬的女人比印象里年轻一些,依稀能辨认出与陶然相像的眉眼。钟意反应还算快,却也只来得及接住砸向相册的眼泪。 老电影是随手点开的,陶然睡在侦探和助手登场后两分钟。钟意趁机冲出去买食材,带着一身雨水气味回来时,剧情正进行到揭发凶手的最高潮。睡着的人已经醒了,面朝屏幕一动不动,视线却落在屏幕外的虚空。 不像在笑,却弯出笑痕,语气轻盈地回绝他“一起睡”的提议。 “没关系,我能随时随地睡着。” “用全身抱住就没办法乱动了吧?” 当然知道。他只是无性恋,不是小孩子。 ——触碰黏膜的吻是情欲的吻。 更何况,完全没有遭到抵抗——陶然只在一开始愣住片刻,很快便张开唇齿任他作为。微颤的五指蜷缩在他掌心,时而伴随不仔细听很难察觉的短促鼻音倏地紧缩,仿佛想抓些什么借力,却怕碰到他手上的伤口。 舌头相互摩擦,也确确实实感觉到舒服。 血也好、唾液也好。只要好好地吞咽,当成药一样吞咽…… 他能想到的,他都尝试过了。还没尝试过的,就只剩下他缺失的那一片拼图。 他只是、单纯地、直白地意识到—— 他不敢想象一个没有她的世界。 在那个声色光统统失真、身体沉重无法呼吸的空间里,摸索着褪下衣物,舔舐耳朵,亲吻锁骨,吸吮乳头…… 开始发育后就不太受控制的身体只需要最简单的刺激——比如衣物摩擦——就能轻易勃起,是他平日多少有些尴尬难言的困扰,此时倒出现得正是时候,令他松一口气。 陶然忽地出声,“为什么?” “如果是可怜我的话,就现在停下吧。没必要。” 他以一种在自己看来有些怪异的姿势向前挺腰,将包裹着一层橡胶制品的器官朝她送了送,“……不是可怜。可怜不会这样。” 她不给他留一丝含糊的余地。 他不能这么说,就像他不能说——性取向存在流动性,虽然没办法断言他永远不会对陶然产生欲望,但至少直到这一秒,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不管他们穿衣服或没穿衣服,在做什么或没在做什么,都没有差别。 【性冲动是区分友情与爱情的关键。】 【如果喜欢一个人,却没有与之发生关系的冲动,说明你可能只是把对方当做朋友哦。】 他更怕的是,已经站在深渊边缘的陶然,会追逐着虚无的蝴蝶,踏前一步。 一个谎要用千千万万个谎来弥补。 欲望的本质是攻击与侵占。他还需要再强势一点、粗鲁一点、急躁一点—— 直到左脸传来刺痛,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甩了一巴掌。 慌乱的耳朵分辨不出究竟从哪个方向传来液体嘀嗒声,他摸她脸颊,只摸到一片干燥。 陶然扭头躲开他的手,扯过被单擦拭湿漉漉的胸口。大抵在咬牙切齿的那两秒重新确认了 “这种事情……不是两个人都真心想做的话,有什么意义啊……” “你倒是说说看,还有哪种想做。” 陶然沉默几秒,肩膀逐渐耸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笑出来,“那就足够了。” “——只要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对我说谎。” “我读到过,高潮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接近死亡的体验。也许做这种事,本质上是在寻求毁灭……” “不要忽视疼痛,不要忍受疼痛,不要喜欢上疼痛。……永远、永远不要把疼痛当成解药。” ——最终,像所有皆大欢喜的青春电影结尾一样,交换了无数个誓约般的亲吻,也在所有计划都没能顺利进展的一天之后,拥有了不得不洗掉床单枕套的理由。 确切来说,是陶然哥哥的脸。 以第叁人视角,像看电影一样,看“自己”和恋人亲密,大概不是谁都会有的体验。 就算他真的从没想过,他和陶然之间,可以是那样私密、粘稠、似乎将一切都排除在外,令在旁窥探的人——即便是他自己——也感到心虚的气氛。 ……陶然本该拥有的、什么都不缺少的“钟意”。 他只是—— 他只是刚刚才发觉,在他所有记忆里,陶然都是闪闪发光的电影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