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距秦疏桐亲自视察仙音阁的准备工作过了十日,谢雁尽如期回到长清。归朝当日,满朝文武尽列于承平殿,谢雁获得特许,着甲佩剑骑马进宫城,一路策马驰行,意气风发。 龙椅上,皇帝白鸣祎大笑着将谢雁尽唤入殿内,谢雁尽上前单膝而跪,高声道:“臣谢雁尽,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谢陛下。” “雁尽,明日洗尘宴,务必早些进宫。先到御极殿来与朕聊聊。” “父皇。”白汲怕皇帝忘了答应他的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臣遵旨。” 秦疏桐列位在大殿后半不起眼的人堆里,将殿上一切纳入眼中,暗笑白氏皇族这一朝着实令人看不懂。先皇后薨逝,皇帝二十年未立新后;宠爱阮云梦,赐了封号又封她的儿子做了太子,却从不派人医治她的疯病;表面上宠信太子,关爱楚王,却未见多少真正父子亲情,反而极器重这位谢将军。照今日殿上光景,如果有人告诉他,谢雁尽才是皇子,他也会相信。 翌日入夜,乾元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谢雁尽被众人团团围住,敬酒一杯接一杯,他一一接下,态度客气而疏离。 “下官礼部郎中秦疏桐,敬谢将军一杯,恭贺将军南疆无虞、平安归京。将军的英勇事迹下官也略知一二,久仰将军战神之名,今日得见将军风姿,十分拜服,还请将军受我这一杯酒。”他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的灼意还未尽数入腹,他就听到谢雁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在说昨日殿上之事。 “探花郎。” 谢雁尽没再说什么,也满饮了一杯。 “少容,我也敬你一杯。” “晏大人,大庭广众之下,请自重。” “悄声些,别人便听不见。再说,我不过是敬你酒,又不是轻薄你,怎么不自重了?” “嘘……喝酒。”说罢他先将酒饮尽。 “你一直在看谢雁尽,怎么,对他有意?” “看上去,太子殿下对谢将军甚是殷勤,是否超过对少容呢?” 他铁青着脸回过头来,只道:“晏大人,您该回座了。” 宫中这场洗尘宴到深夜才罢宴,宫门特此一日开特例,到子时才落钥。群臣赶在子时前出了宫,白鸣祎有意留谢雁尽在宫中过夜,却被他严辞拒绝。 依照白汲的安排,谢雁尽去东明殿拜会过他,他再安排人送谢雁尽直接去仙音阁,而秦疏桐只需在副楼暗处静待结果,事后将谢雁尽选中的伶人告知白汲即可。 驾车之人迎向他,他才认出是白汲的心腹太监之一,曹运。 曹运行过礼,说道:“秦大人,奴婢奉命接大人赴宴。” “正是。” “是殿下的意思?” 不知谢雁尽为何指名他,也不知他有没有猜出他与白汲的关系,但现在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谢雁尽已经先一步到了仙音阁,被安排在北二间,秦疏桐进雅间时就看到他已怡然自得地在喝酒,全看不出还需要别人引导的样子。 谢雁尽抬眼,淡淡扫他一眼:“秦大人来了,坐。” 落座后,秦疏桐仔细打量解雁尽,不得不说,解雁尽长了一副标准的将帅之才会有的容貌,剑眉朗目、龙骧虎步,又生了一双薄唇,更显得冷厉而薄情。 谢雁尽从秦疏桐进雅间开始就没用正眼看过他,此时才真正直视他:“秦大人一直在长清任职,难道还不熟悉长清?” “仙音阁不是长清最有名的酒楼么?怎的就只有些歌舞表演?秦大人,阁中必定有过人之处吧,大人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秦疏桐敷衍着笑道:“下官不常来,也不甚清楚,殿下应当为将军安排了别致的节目,不然也不会特地安排在宫外。我让小厮去将老板叫来问问吧。” 很快,徐蓉上楼来,报上 谢雁尽停杯起身,秦疏桐见状紧随其后。徐蓉领二人从暗处楼梯拾级而上,三层已经布置妥当,二十一个伶人分在两边跪伏相迎。谢雁尽踏入时顿了顿,很快又提步入内,在主座上坐下。 秦疏桐略有迟疑,但仍依言坐下。 “听说是,并不确定,一会儿问问老板便知。” 他当然知道,但听谢雁尽话中语意,他觉得他该知道? 几出舞曲,秦疏桐是预先看过的,所以并不觉得惊艳,但身边的谢雁尽也波澜不惊,全程面无表情,只时不时喝一杯酒,秦疏桐的心渐渐往下沉。 “倾慕?难道我还要娶回去?” 徐蓉机敏,上前道:“谢公子似乎好奇仙音阁副楼的营生,长清多少销金窟,妾身敢说,仙音阁就算不是百里挑一,也是世间首屈一指的一处销魂地。” 秦疏桐还记得季白说过,这女子名绿萝,是楚腰离开仙音阁后徐蓉培养的楚腰继位者。 弹到一段缠绵之音,绿萝背对着谢雁尽下腰,身子近乎对折,但她似毫不费力,还能盈盈一笑,唱起名曲相思意。 谢雁尽不置可否,仍面不改色,对绿萝没什么表示,却夸起琵琶音:“琵琶弹得不错,边境荒芜,不闻丝竹,将士们思乡情切之时偶尔弹铗作唱,琵琶嘈嘈之音与铗声有几分相似。” 谢雁尽对绿萝不屑一顾,难道是不好女色好男色?如果是真的,那他也有信心季白能入得了谢雁尽的眼。 然而谢雁尽依旧不为所动。 “小人身无长物,若公子喜欢刚才的乐曲,小人愿单独为公子再奏一曲。” 秦疏桐揣摩着谢雁尽的神色,见他似乎有所动摇。 季白的手举了半天,酒杯还没有被接过去,谢雁尽忽的嗤笑一声:“呵,原来真有男人愿意雌伏在男人身下。” “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谢雁尽不知什么时候偏头看着他道。 谢雁尽一笑置之,转向徐蓉:“徐老板,这是招待我的那位公子的意思么?” “看来那位公子有意用这样的厚礼招待我,客随主便,就刚才那名女子吧。” 谢雁尽起身便走,像要去完成一桩任务。秦疏桐阴恻恻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屑,前一刻讥讽断袖龙阳之风,最终还不是耽于美色。 秦疏桐想起承诺,轻抚他一段后脖颈,应道:“我没忘,走吧。” 秦疏桐靠坐在床头,一腿曲立,一腿垂在床边。他解开衣襟露出胸膛,任季白舔吻。 季白从他的喉结一路吻至左胸,将胸前那一点含入口中吮咬,如愿听到他舒服的喟叹。口中的乳肉热烫,隐隐透出一股肉香,季白不知是自己迷恋中的错觉还是秦疏桐身体中真能散发媚香,但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于他同媚药无异。 “秦爷……” 秦疏桐见他眼神迷离,一手向下探到他下腹,握住他的肉根缓缓捋动。 “那你的手也别闲着。”秦疏桐对他低语道。 呼吸缠绕,两人喘息渐重,季白仰头沿着他的面颊吻至唇角,被他偏头避开。季白一顿,苦笑着垂下头。 季白一直觉得,秦疏桐从头到脚都是干净的,和自己那种干净不一样。他还没破身,前后都是,而秦疏桐是幸过一个仙音阁的小倌的,但秦疏桐还是干净,很干净。 想归想,他是不敢的,不是怕被秦疏桐打死,是知道他会恨他。他摒除杂念,将眼前的阳物吞入口中。 季白虽然不用接客,但床笫手段十分精通,这些是仙音阁每样货物都要会的技能。 秦疏桐小腹滚烫,被含弄至此 季白抬眼去看秦疏桐,秦疏桐也低头睇他一眼,只这一眼,秦疏桐便觉下身硬得发疼。这双眼,此时眼睫莹润,眼尾嫣红,满含春情哀求于他,让他想起那个他爱若珍宝的人。 季白……季白……白汲…… “汲儿……汲儿……” “唔……秦爷……” “一会儿用玉势帮你。” 顶点要到不到之际,门外突然响起异动,隐隐似争吵之声,有男有女。屋内两人未及反应,房门就被蛮力破开。秦疏桐看向门口,进来的是谢雁尽,身后还跟着捂着左脸泫然欲泣的绿萝和一脸焦急的徐蓉。 这活色生香的活春宫,属实灼眼。 其实谢雁尽进门的一刻就什么都看光了。 谢雁尽不顾徐蓉的阻拦,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施施然看着秦疏桐怒容满面地瞪着自己。然而对方眉梢眼角春意未消,瞪起人来气势不足,倒透着些嗔怒的意味。 “秦大人,皇上有过口谕,官员不得嫖宿娼妓。” 秦疏桐觉得好笑:“将军不也跟那舞姬去欢好了么?现在搬出皇上来五十步笑百步?” “原来是两位大人,大人放心,仙音阁不会透出一点消息。”徐蓉赔笑道。 这一句的意思,秦疏桐听明白了,他走到谢雁尽面前:“所以将军现在是在威胁我?将军待如何?去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他竟然连现在侍奉皇帝的宠妃是仙音阁的人的事都知道了!? 秦疏桐欲套他的话,谢雁尽倒干脆,直言道:“皇上亲口说的难道还有假?后宫的楚婕妤便是出自仙音阁。长清淫靡之风近几年大涨,我劝谏皇上要遏制此种风气,皇上也十分赞同。” 也许就是因为殿上突生的龃龉,让他记恨上自己。他还想破了头为什么他非指名道姓要他陪同。什么陪同?自己根本就是中了他的计了! 绿萝闻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秦大人,奴家不是故意的!谢大人远远看到这间房隔了其他房间好远,就问这房间的所属,奴家只说了房间!没说秦大人在这里啊!请大人相信奴家!” 秦疏桐有些无所谓了,嘲讽道:“呵,所以将军要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人呢?” “秦大人言重了,我没有处分仙音阁的权力,只希望秦大人不要再做这种事。” 秦疏桐很聪明,有些过于聪明了,这样戳破他的意图,就不怕他直接毁了他的仕途么?还是说,他看准了他会心软…… 放屁!要不是这个意图,把他“捉奸在床”图好玩么! “我说了没那个意思。” 两人僵持之时,谢雁尽目光渐渐往下垂,眼神有些怪异。秦疏桐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下看,自己衣襟松散,不雅之态毕现,大概是刺痛了这位大将军的眼。 “也好,秦大人也得回府。” “自然。”秦疏桐咬着牙回道。 这晚后,秦疏桐如坐针毡般等了好几天,谢雁尽竟然真的没有动作。 “那个季白,你说过很能干,本宫还以为只是做事的能力,怎么……他那方面也很‘能干’么?” “你放心,我没真的动过他,他还是清白之身。” “别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少容 回想到这里,秦疏桐临帖的手有些不稳,一笔回锋没写好,他缓缓回味那后半句话…… 而最后这一句,他听得出白汲的郑重。他也不能光顾着风花雪月,白汲要的东西,上天入地他也要想办法给他弄来。谢雁尽再如何油盐不进,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欲望,一个人渴求的东西就是他的软肋。 报上姓名后,侍卫客气地将他让了进去,他以为谢雁尽正闲着,结果坐在厅中还等了许久。趁着空档他暗暗观察这座府邸,按理说,骠骑大将军位高权重,府中奴仆应该不少,但从他进门一直到前厅,一路上统共也没看见几个仆人。谢雁尽的亲族他不了解,但他本人还未成家,应当不会分府别住,却也不见府中有其他的谢家人。 侍从将两个酒坛捧上,秦疏桐笑道:“不过稍坐片刻,算不得久等。今日下官来,是特地来向将军赔礼道歉的。前几日在仙音阁,莽撞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那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秦大人也无须再介怀。” 见他面上冷硬的线条松了些,秦疏桐趁热打铁:“方才进将军府,发现府中人丁稀少,将军俭省。” 原来府里真的没有其他谢家人。 “家父家母驾鹤已有八年了。” 谢雁尽没有回应,秦疏桐接不下去话,顿感尴尬。 “军纪森严,我为将领,应做表率,便少沾酒,对酒只是略知一二。” 秦疏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觍着脸又问:“将军回长清后,平日有些什么消遣?” “……” 他已无话可说,只得向谢雁尽告辞。 “少容回来了,和谢雁尽相处得如何?” 白汲笑笑,撑着下巴问:“所以结果如何?” “难为少容了。”白汲放下手臂,随意拿起桌上一块玉佩来把玩,“谢雁尽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就是长清人。” “他十三从军,二十岁时父母双亡。谢家从三代之前开始人丁凋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到谢雁尽这一辈,主族只剩他和他的一弟一妹,旁支也所剩无几,都留在桂州,无人入仕。” “察事台现在为本宫所用,要查个官员的家底没什么难的。少容可以猜猜,那女子是谁。” “吴县伯的长女?还是刑部尚书杜大人的独女?” 谢家何德何能?二十多年前的谢家,不过是家道中落的一个小小伯爵府,连爵位也要断在解雁尽的父亲这一辈,皇帝怎么就偏爱至此? “本朝唯一的公爵——齐国公,国公家的小姐,裴霓霞。” “谢雁尽八岁时,父皇亲指了这门婚事,当时还留下一道口谕,如果裴夫人诞下的不是女孩儿,就等谢雁尽成年后再由父皇为他赐婚。” “所以,可以从裴小姐身上入手……” 计划虽已定好,但秦疏桐官位不高,不够资格列席除夕之宴,只好在东明殿等白汲。 秦疏桐等在偏殿寝屋中,见白汲由两个太监一同架进屋内,忙上去扶。 “殿下与谢将军投契,饮酒过了些。” 白汲摇摇晃晃地嘟哝着,秦疏桐从太监手里将他接过,脚底踉跄一下。 他隔开那两个太监的手,道:“没事,放心,不会摔着殿下的。” 退出殿外前,他提醒秦疏桐:“谢将军陪同殿下也来了,宴席上,殿下喝醉后将酒盏打翻在将军身上。将军送殿下回来,也顺便在东明殿换了衣衫再回去。” “奴婢明白。”曹运说罢领着人退下,也将偏殿伺候的宫侍一同遣退,只留屋中二人密话。 掌心的温热暂时驱散了醉酒后额际的闷痛,白汲蹭了蹭那掌心,恢复了些清明,微微睁眼。 “殿下……” 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本宫已探明谢雁尽对那裴小姐的态度,他很看重这门婚事,你说,如果本宫将这桩婚事掌握在手中,不就拿捏住了谢雁尽……”说完便笑起来。 秦疏桐看着他醉酒的情态,一时也看痴了…… 曹运安排了人去备解酒汤,西配殿内只留三 “想来应在东配殿寝屋卧下了。” 小太监不敢拦他,任他走了。 “蠢货!你们的脑子是被狗吃了!” 夜深人静,谢雁尽又会武功,他恐惊扰太子,便放轻了脚步,一般人察觉不了。行至门外,却发现寝屋周围一个宫侍都没有,这倒奇怪。他刚想叩门,就听见屋内传出一道极轻的人声,但不是白汲的。如果不是他有武功、耳力过人,还真会漏了这一声异响。 谢雁尽惊立在窗边,如果让他确认这人是对太子不轨的贼人,他保证一息之间就能让此人毙命于此。 他将窗板抬起,吱呀一声故意惊动屋内行轻薄之举的人,他分明看到,秦疏桐周身一抖,惊恐地看向窗棂处。 “谢……谢……” 秦疏桐如临大敌般伫立在床边,面色阴沉,实则早已六神无主,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大人要谢谢我。”谢雁尽站定后,还有闲情调侃他。 两人脚步轻缓走到偏殿外,秦疏桐才发现这人走路不出声。 白汲不会因为他的逾越就责罚他,但如果让谢雁尽在明面上捏住了他的把柄,让白汲因此不得不从身边驱逐他,他绝对不愿。 在他看不到的脑后上方,谢雁尽目光森然,盯着他弯曲的脊背,冷冷道:“求我什么?” 秦疏桐心头狂跳,等着谢雁尽的回应,忽然手臂一痛,被从地上猛然拉起。 谢雁尽紧盯着他,让他愈加恐慌。 “你闭嘴!殿下尊贵,你怎么能把他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什么?” 事已至此,他瞒不住了。 谢雁尽另一手扼住他的下颌,将他容貌仔细观瞧一番。秦疏桐短促地惊呼一声,握住他的手腕却挣不开。 他问得直白,秦疏桐不禁脸热,咬牙道:“哪个男人对心爱之人没有这样的念头……将军是觉得我总有一天会辱了殿下?若是因此,我可以向将军保证……保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我……不处上位……” 谢雁尽长久地沉默着,似不信,他只好羞愤地再解释道:“殿下身边护卫之人众多,只要殿下不愿,难道我还能强迫他?” 他又怔住,谢雁尽总问些他听不懂的问题。 他脸上更烫,谢雁尽老围着这种问题打转,是为了羞辱他?正题却避而不谈,他只要他一个回答就行,饶过他,他会感恩戴德;不放过,他辞官便罢。 “我是只喜欢男人,那又如何!我也没碰过女人,如何比较!”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本来就是天生的,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谢雁尽一根指节在那紧实白皙的脸颊上滑动两下,忽道:“或许吧。” “今日之事,我可以为秦大人保密。” “没有条件,我说了保密就会保密。”说完,谢雁尽转身,“说起来,今夜秦大人为何会在东明殿、殿下的寝屋里?” “今日……我来向太子殿下请罪。我先是在仙音阁的宴席上惹怒将军,虽然至将军府谢罪……但将军似乎并不领情。宴席是殿下安排的,我败了将军的兴致,就是对殿下不敬,故来请罪……”好不容易编出一个理由,也不知道谢雁尽会不会信。 他看着这个男人黑沉沉的背影,惨白着脸低声喃喃:“完了……” 下朝出宫路上,秦疏桐被一个声音拦下。他近来是有些恍惚,全都是因为那晚与谢雁尽之间发生的事。抬头去看,发现是晏邈挡在他身前。他谨慎地后退一步,揖道:“晏大人。” “大殿下召下官的话,下官自然就去。” “若非公事,望允下官辞谢。”上次去含德殿他已经后悔了,其实他本就没有义务非得被晏邈和白淙牵着鼻子走。 秦疏桐一惊,强忍下怒意:“下官不敢。” 来到含德殿,白淙正坐在厅中等候,一副早知秦疏桐会来的架势。 “殿下折煞下官了……不知今日,臣能为殿下效何劳?”你说么?许久未见你,想念你罢了。” “你不必为难,若以后不愿来,就不用来了,反正以前我这里也只有晏邈会来。”白淙说得落寞,语气却十分诚心。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因为厌恶我,所以每次都来得勉强。” “你与太子殿下交好,竟然不讨厌我么?” “殿下多虑了……” “那臣……” 秦疏桐回身去看,这人的身份出乎他的意料。 “谢将军,请坐。” “谢将军回长清后,父皇与太子都为将军备下宴席接风洗尘,唯独本王疏忽,慢待将军了,故今日延请将军来含德殿一聚,算是迟到的心意,望将军不弃笑纳。” “将军虽久不居长清,但应当是认识晏左丞的吧?”说罢,白淙又看向秦疏桐,“这位是礼部郎中秦大人,本王与他投契,不论身份,只论情谊的话,他算是本王一个朋友。” “哦?听将军的语气,和少容相熟?” “不熟。” “自从谢将军归朝,臣与将军不过说过几句话,不能算熟……下官不才,是将军高看了……”秦疏桐心虚气短,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一点私交,要向晏大人交待么?” “既然殿下要招待将军,那臣就先告辞了。”说罢直接退出含德殿。 “晏邈?”他的心情瞬间降到谷底。 从在厅中见到谢雁尽的时候,秦疏桐就想通了很多事,现在四下无人,他也无需再顾忌,抬手照着那张端正的脸就是一拳。 “晏邈!” “放手!你干什么!” “呵,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但还需要再明言么?反正不管我问不问,你在谢雁尽面前诽谤我与太子殿下关系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依秦疏桐的猜测,晏邈必然是想为白淙拉拢谢雁尽,晏邈必然对谢雁尽说了“太子结党,秦疏桐是太子党羽”一类云云。 好一句没有,如果晏邈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他就比三岁孩童都不如。秦疏桐讥笑起来:“事到如今,你承不承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你晏邈不像是敢做不敢认的人,装什么装?” “……无耻。” “晏大人,你可知你如此污蔑太子殿下,可是逆上的重罪。” 看吧,所以说晏邈此人两面三刀,更是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不反驳?觉得我说的有几分道理?那你再想想,太子如今稳坐东宫,反正这皇位是他囊中之物,谢雁尽又忠心于盛朝,根本没有反意,那他急于要谢雁尽手里的兵权做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照这样说,大殿下单独会见谢雁尽是不是也可以说有私揽兵权之意呢?” 秦疏桐喉中一哽,晏邈这句倒是没错。 晏邈说的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而这反指向了白汲不为人知的目的,指向了白汲对他的隐瞒。 “笑话!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晏大人做过什么?再说这世上好人那么多,难道每个我都要喜欢?” “但我先遇到的是太子殿下。” 秦疏桐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赶紧缩脖子,却撞在身后坚硬的墙壁上。他惊呼中被晏邈钻了空子,连舌也伸入他口中。勉力扭转脖颈抵抗,手腕也一同挣扎,晏邈却一身怪力,桎梏得他动不得分毫。 “嘶……”晏邈抬起头,痛得直吸气 “放手,就算只用脚我也能踢废你。” 晏邈笑着松了手上的劲,秦疏桐也松了一口气,冷不防的,眼前一黑,唇上剧痛,被反咬了一口。 “礼尚往来。” 含德殿里,白淙也不急,时不时抿两口香茶,等着晏邈回来。刚才晏邈一言不发跟在秦疏桐后脚离殿,他猜到两人必然私下聊了些什么。谢雁尽不声不响,客随主便在一旁静坐。 白淙一时讶异,笑道:“你嘴上……” 秦疏桐不敢多留,离开暗巷后仓促出了宫。 白汲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他一进偏殿就见桌下碎了一副翠玉九连环。 “从前稀罕它解不开,如今觉得厌烦。”白汲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不像刚摔了玉器,倒像刚杀了仇敌。 “少容的下唇怎么有伤。” “是么,在哪儿摔的。” 白汲起身,踢开脚边九连环的尸身,走近秦疏桐,微仰着脸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用力一推。 “殿下?” “殿……下……”秦疏桐不敢挣扎,只好去抓白汲垂在他身侧的衣袖。 “少容为何要骗本宫?你昨日不是去了含德殿么?” “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呢?” 头皮上的刺痛忽然减轻,白汲松了些力道,面色也缓和不少:“你总不会把白淙叫作狗,所以是谁呢?嗯?” 白汲似乎并不惊讶,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想了一阵什么,忽问:“所以是谢雁尽?” “是。” “或……或许吧……”他一怔,想起不久前谢雁尽也说过这句话…… 疼痛渐褪,秦疏桐呼出一口气,默默理好发冠,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看住?” “少容会为本宫办好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