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鼓作气，面色还算柔和，但对面前的男人来说，却是凶悍无比，让他的心思无处可藏。 他这么一通话确实在理，清如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 “是我疏忽了。”他手臂撑在膝上，目光灼灼：“我原以为，你周身的山茶香气是故意为之。” 李佑城听着听着，微笑起来：“你这些都是从哪学的？” 他知她还在气头上，继续安抚：“我差点忘了，阿如掌管书肆，自然博学多识。是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吗？只是……” 他笑笑：“只是你不用担心，曼陀罗只会迷了头脑，不会伤及精神，陷入的幻境也只是自己心中隐秘而已，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滇地军营里也常用这个法子拷问奸细。” 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她越看他越气，随手将身边的藤萝枕头一股脑扔到他身上。 其实，他的确故意为之。神花教惯用各种药草，尤其是花朵类，各种功效应有尽有，昨夜闹鬼之事他早有耳闻，想来他们会用这些药粉制造混乱，所以他提前给随从用了清神醒脑的野山茶。 他想试一下，她是否能在麻痹眩晕中，讲出某种实情，抑或供出背后之人——如果真有的话。 李佑城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抑郁，总觉得心口被蒙了层纱，困惑难以疏解。 秋风刮得窗棂呼呼作响，外面偶有巡逻滇兵大呼小叫，夹着阵阵哭嚎，也不知是否找到了放“鬼”的元凶。 这一夜，许清如睡得并不安稳。 清如用胳膊支起身子，瞧着离她不远的正睡熟的李佑城，他的样子清清静静，起伏的身子轮廓十分柔和，尤其是那张俊朗的脸，被月光照得饱满细嫩，让她想起长安的杏仁豆腐。 “别看了，再看天就亮了。”熟睡的人眼都不睁，说话倒是不含糊。 “是睡着了，被你吵醒了。” 李佑城翻个身，正对着她这一边，依旧闭着眼，道：“你嘴上没说，肚子叫了。” 翌日清晨，李佑城让景策买来凉米线，安全起见，他们并未出去堂食。 清如好奇，怎么这么早，这些居民就出来活动了，难不成滇国百姓不喜睡懒觉？还有好些个店铺、卖货小车也都开张了，再看他们卖的东西，有灯笼、红绸、彩线、香烛…… 按理说，昨夜中秋已过，欢庆渐入尾声，可人们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重新布置什么呢？ 清如摇头，指着远处：“这又是什么勾当？” 没多一会，景策过来回话，只是这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到了李佑城跟前，神色依旧慌乱。 “校尉，不好了。”他喘着粗气，声音低哑。 “属下刚才一连问了四五个滇民，他们都说……都说……” “都说中秋一过，很快就是二王子大婚之日了，王廷早早就告知滇国全境，家家户户挂红灯笼，系红绸，燃香烛，以示普天同庆……” 清如不解，问：“这不正好吗，合了咱们的意，我们今日便可入宫，将证物呈给滇王。” “你只管说，不必隐瞒。”李佑城明了，这种情形他不是没有想到过。 众人无声，蹊跷的事情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接踵而至。 见她没反应，眼睛依旧失神盯着地面，李佑城二话没说，把她横抱起来，拢在怀中，踩着杌凳，一步一步上了马车。 017 线偶 秋日碧霄，长空飞鸟，总能让人想到山高海阔，恣意人生。 就在前不久，她也是这样坐在马车里，掀帘望外，那时心无旁骛，以为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片坦途。 看向李佑城：“李校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若我真的被人耍了，就算去到那王宫，也是送死，不仅帮不了你，还很可能牵连你，拉你做垫背。”看得出来的，很多细微末节只装作不知道，未说破。除了曼陀罗一事，她实在觉得委屈，才对他发了火。 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等于说，她的王妃身份已彻底无用，就连她这个人是谁，都难以证明了。 别说李佑城疑心重，就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李佑城许久不接她的话，也不看她，只默然浏览着手里的滇国舆图。 可她见李佑城嘴角微微一弯，眼睛依旧盯着舆图，不紧不慢道：“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清如顿了顿，有些拘束，颤声道：“没，没有。我不会忘记答应李校尉的条件，只是……” 清如顺着他的话去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当时说，你已是自身难保，可就算在那个时候，阿如却还想着协助我，帮我的忙。” 他却接着问：“那时你怎么回我的？” “你说，你不会自身难保，因为你还有我。”他抬手，想去抚她的衣袖，但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哑声道：“如今，我将这一句回给你，无论你遭遇何种不幸，莫要忧惧，你还有我。” “多谢！多谢你，李校尉。”清如还是拘谨，左右手不知如何置放，只摩挲着纱衣，点头道谢。 清如心里不解，这人一直在防着自己，为何突然转了画风，难不成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不是的，我信你，我信玉安。”清如忙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帮我。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仅此而已？” 李佑城将卷轴速速展开，放在马车里的案几上，用一枚雕成玉兔捣药状的黑陶镇纸压实。 那滇国王宫构造并不复杂，与长安的皇城十分类似，只是小了很多，宫殿群几乎为半数，各个府衙与宫城也无城墙阻挡，且布局并不对称，这里面建的最多的，竟是寺院。 青筋微凸，起伏在他的手背，手指纤长有力，手的色泽与他脸的肤色相近，是那种被风吹日晒、沙场砥砺磨洗过的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