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缨摇头,魂不守舍向外张望,“可别又出什么岔子。” “不好!” “保护王妃!”有人高声呐喊,伴着侍女仆人的哀嚎。 有人猛敲车门,声音急促:“王妃!王妃!前面劫匪杀过来了,属下们快要抵不住了,还请王妃速速下车,属下护送您抄小路暂避……” 落缨倏得抬头,反手扯住清如裙裾,跪求道:“王妃,不可啊,外面太危险了,就是奴婢死,也万万不能让您有个什么闪失!” 清如愣神,虽说一路上她嫌弃落缨的唠唠叨叨,觉着她见识浅薄,可生死关头,她却彰显出如此高洁的品格! 虽心中愧疚,但事发突然,自己又惜命,清如只好默认。 借着天边烧起的一抹红霞,她瞥见前方将士仍在拼死抵抗,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顶上,飞蛾扑火,鲜血肆流。 她从未见过如此混乱骇人的场面,惊恐、失落、无助等各种情绪迅速积聚并爆发,身子止不住地抽动起来,浑身冒着虚汗,胸口似被巨石来回碾压,无法喘息。 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许清如转身向回跑,落缨忙拉住她,惊诧道:“王妃要做什么?您回去就是送死,这万万不可啊!” “可您回去也无济于事啊!” “嫁礼已经给他们了,难不成还要劫色?”清如又怕又恼,跑得越来越急,鞋子也掉了一只,荆棘刺入脚心,白色罗袜被血浸红。 看着落缨远去的背影,她更加愧疚,又将跟随自己的军士分了几个随落缨去了。 她们这一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闯入一片繁茂的竹林,才停下脚步。 许清如抬头看天,忽感这里天与地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触碰星辰。 这不是劫色,这分明是要灭口啊! 有那么一瞬间,许清如觉得自己二十一岁的人生就像个笑话。 她看见了未笄时的自己,在雕花廊下,楠木桌旁,扎着一只发鬓的小人儿背靠母亲的怀抱,母亲眼里满是慈爱,正在用红绸为自己扎另一只发鬓,她胖乎乎的小手里还抓着母亲刚刚烘好的杏仁酥。 父亲器重阿兄,逐渐将家业交至阿兄手里,阿兄贪财又愚钝,阿嫂是侯门庶女,下嫁许家,倨傲跋扈,并不待见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极尽苛待之事。 春日宴时,在诺大的皇宫里,在巍峨的殿宇间,她迷了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得近处有流水声,其间夹杂着说话声,她走近,躲在一簇开得正盛的粉白芍药花后,怯怯望去,那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说话声也清晰起来。 他身着雪青色锦袍,腰间束紫绸玉带,头顶的乌黑发髻被青玉簪束之。 他的声音如旁侧的溪流潺潺入耳,又断断续续:“……母亲并未逾矩,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太子不能听信谗言,禁了母亲的足。” “嗯,你做事还算稳妥。我不在宫中常住,若遇棘手之事,也可禀明广陵王。” “怎么,难得来一次,本王拜见自己的母妃还不准了吗?”那人的语气中添了一丝怒气。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道:“本王这不尴不尬的身份,早就被那群善妒之徒明里暗里嘲讽不知多少回了,就算太子顾念与本王的父子之情,也抵不住纷飞流言……更别说还有祸乱朝纲的阉党。” 禁卫军将领一听,立即单膝跪地,恳切拜道:“都是属下无用,不能替王爷分忧,但请王爷相信太子殿下,莫要被流言所误!” 气氛稍显压抑,许清如听得入神,也大体猜到了一二。 东宫太子已到中年,拉拢权臣,运筹帷幄,与圣上貌合神离,但导致这皇家父子早生嫌隙的根本原因,坊间则另有说词。 可正是这份殊荣让邕王成为皇亲国戚里的众矢之的。 加之,邕王的生父已是太子,若圣上属意于邕王,如此一来,太子之位则形同虚设,且太子素日本就不喜这个平辈的“儿子”,对邕王处处刁难。更有甚者,还演绎出圣上与太子妃的不伦之情,种种因素让邕王的处境更加艰难。 清如陷入沉思,原来生活在塔顶之人也被亲情所累,万事都要利弊权衡,劳心费神啊! 这邕王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言谈举止却透着成熟男子的阴郁和寡淡,那是和青春年少很不相符的气质。 蓦然间,一股酸涩的情感从她心底浮起,清如有种想上去安慰他的冲动,想拉上他的手,带他逛遍长安所有好玩有趣的坊市,再远一些,就去东海边拾贝,去江南诸州品茗,去岭南游山涉水,去西北大漠纵马驰骋……李太白不是说了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少年时如昙花一现,该珍惜才对。 多年后她才明白,原来那种情愫叫作少女怀春。 只有一缕斜照过来的春日光,映得那青石板熠熠生辉,明灿灿晃着自己的双眼…… 许清如从呐喊声中惊醒,这才意识到,晃着眼睛的,哪是什么春日光,而是银光闪闪的弯月刀!刀刃锋利,正向着自己劈来! 可数日奔波已耗尽这些将士的精力,眼看护卫撑不了多久,相持之际,许清如拖着疼痛难忍的脚趁势而逃。 落单之雁难苟活。 她从未离刀刃如此之近,整个人霎时僵住。她见那大汉身着黑袍,蒙着黑面纱,持着刀从她旁侧绕道了正前方,两眼冒着凶光。 蒙面大汉歪了头,猥琐一笑,用极重的滇地方言喝道:“老子噶看你克娇俏!” 大汉耸耸肩,眯眯眼,回刀削断腰间束带,亵裤瞬间尽露。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自己竟真要受尽侮辱,葬身于这荒谷幽林? 许清如闭眼,天晕地眩…… 清如的发丝随声而动。 大汉轰然倒地。 惊愣之际,清如循着方向望去——不远处,一人驭马,朝自己奔来。 落日余晖将马上那人的铠甲染上银光,逆光之下的战盔里,一双眼睛幽暗如渊潭。 少顷,那人在离她五步开外勒马,目光转移到旁边的死人身上,复又折回,在她脸上游移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