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夜深的龙床,孟欢亲亲蔺泊舟说困,脑子裏便迷迷糊糊,陷入了沉睡的状态。 耳边,若有若无响起了说话的动静。 “世子爷脾气还这么峻烈?” “送什么人?” 贴着墙根两道太监弓着腰鬼祟地走,当中扶着一位腰肢纤弱的少年,乌黑长发落下肩头,露出一截白皙胜雪的后颈,正是被送去给世子爷“知晓人事”的美人。 说完,腰脊被轻轻拍了一把,身后门阖拢的“嘎吱——”声。 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孟欢张望杏眼打量,房间内悬剑置琴,屏风后挡着棋座,博古架上的书籍浩繁如烟海,桌椅傢俱精美奢华,考究至极,薄纱后微风吹拂。 心情猛地雀跃,孟欢欣喜小跑:“夫君!是你吗夫君!——” “……” 声音比起成年后深水般的沉稳磁性,此时带了一点少年意气和不成熟,声音裏蕴含极致的暴躁,的确是蔺泊舟声音无疑。 “滚!”又是嘶声的咆哮。 少年蔺泊舟身影坐在棋秤旁,一席素白绣着暗纹的内袍,袍袖垂坠及地,乌黑长发让一支玉簪束着,未及冠,身姿已经出落得高挑挺拔了,只是暗地裏,那肩头似乎还没有那么宽厚。 孟欢讷讷:“夫君……” “…………” 孟欢一脸的欢呼雀跃v,变成了委屈巴巴tvt,梦境中蔺泊舟十五岁并不认识自己,态度恶劣,情有可原。可他实在太凶,尤其这雪白银亮的刀锋,再加上蔺泊舟的为人,孟欢真相信再不闭嘴会被他一刀噶掉舌头。 “门被锁住了,我暂时出不去。” 蔺泊舟眼疾复发,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内心狂躁焦虑,对任何人都没有耐心,对世界充满仇恨,这时候,任何侵入世界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尖锐紧绷的神经断裂,陷入暴怒的状态当中。 哪怕只有十五岁,也相当吓人。 房间裏砸了些东西,陆续有下人收拾过,毯子留存着一丁点儿剐蹭的痕迹。蔺泊舟坐在棋秤前,指间夹着一枚棋子,腕骨瘦削,迟迟没有落下去。 蔺泊舟眉头紧锁,唇色苍白,手指缓慢抚摸棋盘的一道道刻痕。 没摸到,孟欢终于站起身。 少年的声音清澈干净,见蔺泊舟坐着没有阻拦,孟欢心情总算放轻松了一点点,走到他面前倒茶,把水杯塞到他手掌。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孟欢在他眼裏就是个闲杂人等。 说完一路小跑到窗户旁,直接将匕首丢了出去,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孟欢舔唇,紧张得不行,生怕蔺泊舟暴起把自己掐死。而门外听到屋内动静的小厮,开门将药和晚餐送到门口,低声叮嘱:“记得服侍世子爷用膳!” 孟欢和蔺泊舟面对面望了一会儿,喉头滚了滚,端着门口的药汤和晚膳,慢慢朝蔺泊舟的桌子旁走。 十五岁的蔺泊舟,少年意气,眉眼俊美,那一股子的倔意,被伤害后竖起的尖刺,让孟欢心口有些发软。 蔺泊舟声音冷漠:“东西放下,你回你角落裏蹲着,不许发出声音。” 孟欢启了启唇,郁闷地想回到那块地板,可忍不住低声嘀咕:“我肚子还饿呢……” 蔺泊舟十五岁, 不算小了,他长大以后母妃私底下问过几次纳妾,给蔺家添丁的事,不过蔺泊舟声气不好,母妃也一直作罢,今天塞进来这个,他心裏何尝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蔺泊舟冷漠:“饿了,就饿着。” 少年和成年,判若两人。 孟欢蹲回了他那块地,默默托下巴看蔺泊舟。 孟欢现在可不敢说话,换成长大的蔺泊舟,孟欢跳到天上去都不怕。可现在的蔺泊舟不认识他,性格还不成熟,暴躁起来就是个大魔王,说不定就跟古代的恶霸少爷一样,惹毛了还揍人呢。 他说完这句话,蔺泊舟侧头,面朝他的方向。 蔺泊舟端起药碗。 药汤的苦腥味弥漫开来。 “不喝。”…” 他看着地上稀裏糊涂的药汤。 就算想避开,也避开不了了。 他本来还顾及蔺泊舟心态不好,好像没那么多顾及了,在蔺泊舟身旁坐下,打开食盒。 孟欢分开筷子夹了一筷肥热鱼肉:“要不要吃点东西?” “……” 蔺泊舟之所以这么对他说话,原因很简单,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伺候他睡觉的下人,出卖色相那种,身份非常不堪。 蔺泊舟:“?” 蔺泊舟半垂下眼睫,安静了片刻。 他响起一声无情的冷笑:“哪座山裏买来的野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服侍本世子睡一觉,能当上世子妃?” 说得对,娈童和嬖人只是老爷少爷们陪床的工具, 确实当不了正妻。 自己骂自己是吧?孟欢看他这嘴硬死强的样子,不生气,还忍不住好笑:“行吧,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反正你以后被我迷的要死。” 蔺泊舟再转向了他这边。 他往常眼疾复发来一个打一个,没人来忤逆他的性子,可现在母妃到底塞了个什么人进来,这么没规矩!要不是匕首被丢出去了,蔺泊舟真的会把他舌头割掉。 饭菜的香味窜入鼻尖。 他拉不下脸吃饭,一时没说话,孟欢托着肉小口塞到自己嘴裏:“那我吃了哦。” “……” 王室的规矩森严,哪怕蔺泊舟单独处于这座静室,坐姿也端正,心裏也全是戒律。 这么没规矩,等放出门去,非要狠狠打他几板子。蔺泊舟咬牙思索时,耳畔再响起少年带笑的声音:“世子爷,熏鹅耶,尝一筷子吧?” 孟欢托着筷子往前,说话时,身上微浅的香气也浮过来,说话乖乖软软的:“世子爷,尝尝?可好吃了。” 和兄弟相处时,蔺泊舟从不会觉得不惯。 “轻浮。” “……” 他费解地看着蔺泊舟,还托着肉:“我喂你吃饭,你骂我轻浮?你以后可喜欢我喂你吃东西了。” “……” 不过,他难道不应该把自己当朋友?怎么会对朋友骂“轻浮”二字? 边说,孟欢边笑着朝他靠近。 7本作者若星若辰提醒您蔺泊舟是个端庄人,虽然后来进化成了表面端庄,但孟欢开开玩笑,不是故意惹他生气,连忙道歉:“我说笑的,我就是想问你吃不吃熏鹅,可好吃了。我看你今天饿了一整天,肯定胃裏不舒服,要是病的更重就不好了。吃点儿嘛?” 蔺泊舟往旁边躲了一下,神色极度不自在,道:“走开。” 这句话就让孟欢有一点儿不舒服了。 蔺泊舟眉头紧锁。 奇怪。如果不是这个人突然开始说话,蔺泊舟还沉浸在阴郁当中,而孟欢声气小,声音软,虽然嘀嘀咕咕让人失去耐心,但没到不耐烦的地步。 蔺泊舟耳后微红:“别胡说了。” “你好冷漠哦,夫君……” 他穿了一身质地薄透的青衫,手腕撑着席面身子前倾,想看蔺泊舟的脸。 大宗士族男子多好熏香,孟欢也熏一款淡淡的香,可在别人眼中是淡雅,在他身上让体温烘暖,清浅旖旎,气味总是让清甜诱人许多。 距离近,白绸覆住的双眼近在咫尺。 蔺泊舟无奈至极:“你又乱叫什么?” 蔺泊舟雪白的袍子让他攥出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他咬紧牙关:“门开了就送你走,本世子可没碰你。” 蔺泊舟喉头滚了滚,似乎无言以对。他自小管教严正,母妃更是对他控制欲极强,哪裏听过这种浮言浪语,偶尔路过烟花柳巷都蹙眉离去。此时孟欢黏着他叫夫君,明明无理,可却还是并不觉得想掐死他,只觉得恼怒不已。 “你才——”孟欢嘀咕,蔺泊舟以 极其轻盈,像是雨露落到树叶。 “夫君,眼睛疼不疼?” ——等他意识恢复时,手掌心裏狠狠地攥着什么,纤细的东西,他听到了桌案被打翻的动静,还有伏在身上,轻轻折腾,小猫一样的细弱喘息。 蔺泊舟乌黑发缕从耳边垂落,喉头狠狠滚动了一下,额头流下几颗冷汗。他咬紧牙关,身上压着的少年闷哼了两声,似乎被他压得很疼。 孟欢手刚碰到蔺泊舟的眼皮,出声,眼前骤然一黑,膝盖顶在小矮桌发出哐当一声,他已经被翻身按在床上,修长瘦削的手紧掐着他的颈。 蔺泊舟气息喑喘:“干什么?” 蔺泊舟掐他完全出于下意识,骨子裏的自我防备和警惕感,让他野兽般将孟欢压在身下。 蔺泊舟声音喑哑,颤栗,放着狠话: 孟欢一下子委屈了:“呜呜呜蔺泊舟你太过分了,蔺泊舟,我好心好意看你的伤口想心疼心疼你,你就这么对我,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还掐我的脖子,差点儿就把我人掐晕过去,太过分了呜呜呜呜你还说我自找的……” 似乎是过于柔软,蔺泊舟紧绷的骨骼后放鬆,他指腹发颤,抚过少年白嫩的皮肤,被他掐出了指痕,那皮肤尤其白净光滑,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似乎,更细腻,更光滑。 蔺泊舟的手一瞬间松开了。 他泪眼朦胧,吸了吸鼻子,再揉揉眼睛。 安安静静,趋近于漆黑的房间裏,只有孟欢时不时的抽泣声。 “那还成我不对了?蔺泊舟,活该你二十六岁老来娶妻, 现在敢掐老婆,以后你知道了,说不定当场把手砍断。你等着吧,你活该再等十一年……呜呜呜qaq……” 他站起身,孟欢才注意到他端坐在竹席上,一身白衣干干净净,可竹席上却留下了一些褐色的血渍。 蔺泊舟往前走,看不见,腿狠狠在椅子上撞了一把,发出“嘎吱——”一声重物拖拽的声音。 孟欢猛地站起了身。 “算了,不跟你一个小孩子生气了。”孟欢心疼了,起身,“我来扶你。” 罹患眼疾这些年,他时常因为目不能视把自己的腿脚磕的全是伤口,此时坐在床边,孟欢蹲下身撩起他的裤腿:“弄伤腿了?我看看。” “我给你包扎,”孟欢根据蔺泊舟的习惯,下意识翻衣柜,果然找到了一些伤药和绷带。 蔺泊舟似乎有些疼,额头冷汗泌出一颗一颗,但牙关咬紧,硬是一个字没说。 蔺泊舟:“从小?” 蔺泊舟静住了,白绸蒙着的眉眼调转,寻找孟欢的方向。 “你怎么知道?” “我?” 那是冬天夜裏的蔺泊舟,孟欢躺在他怀裏,闲的无聊摸到他胸膛和大腿的伤痕,一个一个地摸,一个一个问,蔺泊舟都记得,讲故事似的,跟他讲伤口的由来。 不过眼前十五岁的蔺泊舟垂头,似乎有一瞬间的恼怒,像是被人狠狠戏耍了,可笑至极:“你别开玩笑。” 他怎么会把伤痕一一指给另一个人看?他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亲密的人, 而这个亲密的人, 还是眼前站着的少年。 片刻后认真道:“我真是你老婆。” 他出身天潢贵胄,师从左、右春坊和詹事府太子师,冰雪聪明,尤擅骑射抚琴,乃是辜州世家贵族公子的典范,品味何其高雅。 顿了顿,不甘心地补充,“而且特别喜欢。” 上头的时候像个二十六岁饥渴老男人那么喜欢。 是信徒祈求他的神明那样喜欢。 蔺泊舟说:“一派胡言。” 床头端坐安静了片刻,被罩即将扯落下的一瞬,孟欢气息再袭来:“小解吗?” 孟欢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 那种像迷香一样让他头晕目眩的暖香随着声音传来,“解完手就睡觉,我帮你。”明后我经常帮你,我们可是夫妻,你不方便我帮你很正常。再说夫妻同甘共苦,有些事关上门也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帮你……咳,小解,再正常不过啦,我们是夫妻,我是你老婆诶,连老婆都不可以帮你啦?” 蔺泊舟尚且年少,咬紧牙关,额头泌出冷汗,用力要把孟欢推出去:“不、必。” 不那么体面,不那么光彩。 …… 少年语气平缓,像潺潺的流水。 “……” 他抬起头,眼前一片黑暗,望着孟欢的方向,他感觉到,孟欢温柔的视线也放在自己身上。 蔺泊舟第一次想看清对方的模样, 可他的世界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 蔺泊舟不再说话,坐在床榻上。 烛火幽暗,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比起现在稍微青涩一些,但眉眼已生的极俊美意气,自带矜贵冷傲之感。 蔺泊舟垂着头,声音是少年音:“你过来。” “嗯,”蔺泊舟确认,“来。” 孟欢俯视他:“嗯?” “怎么了……?” 少年咳嗽了声,突然发出了指令:“躺床上去。” 孟欢呆了一呆,脑子裏没转明白:“你要我陪你一起睡觉?” 蔺泊舟扶着床架站起了身,轻轻探手,将孟欢一下抱进了怀裏。 蔺泊舟十五岁,但在大宗已到了婚龄,他出落得也高挑,比孟欢还要高出半隻耳朵,此时将他抱进怀裏,双臂探过他的腰身。 他唇瓣被轻轻地堵住了,蔺泊舟冰凉的唇凑近贴着他,吻技生涩,只是贴着他。 “你是我的妻子。” “好。”下定决心了一般,“我要你。” 孟欢手腕被他紧紧固定,蔺泊舟衣衫紊乱,墨发从耳畔垂落下来,漆黑中双目被白绸覆住,似乎并不懂,鼻尖和他对着,彼此温热的呼吸着。 十五岁的蔺泊舟,从罹患眼疾后在许多人间温情上,变成了极度别扭和僵硬的人,父亲和母亲为他的双目可惜,他于是越发恨这双眼睛,其他人避之如蛇蝎,连提都不敢提,没有人敢触及他这处伤痕。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美色固然有美色的好处。既然母妃要他身边有人,那眼前这个,他愿意要。 “疼吗?” 怀裏的身躯温热柔软。 孟欢声音慌张:“你才十五岁!我不行,不可以,不要!” “你太小了我不行,呜呜呜我不行,”虽然大宗婚龄早,但孟欢不能接受,他摇头,“我是来安慰你的,不是,不是想和你那个,反正绝对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呜呜呜你别说荤话了,听着好像犯罪。”孟欢拼命摇头,“不行,不行,不是现在,现在不行,不能圆房。” 他对孟欢的说法不甘,攥紧他的手腕,重重握着。 孟欢:“是,但不是现在。” 声音执着,宛如当头棒喝。 孟欢喉头滚动,明明很简单的话,可忽然感觉说不出来。 孟欢手腕挣扎的力道缓和:“蔺泊舟。” 孟欢勾着手指,拽掉了那一缕白纱,他往上,微凉的唇贴近吻他纤薄的眼皮。蔺泊舟轻轻颤抖了一下,双手抓紧孟欢的肩头,力气先是极重,似乎要陷入骨髓中,随着亲吻才逐渐松缓下来。 他初知人事,第一次动情。 “记住我说的话,你一直熠熠生辉。在遇到我之前的这十几年,照顾好自己。” 天漆黑,屋子裏只有一盏很暗的烛火,摇摇欲坠。回去了。 孟欢坐起身,亲了亲他的脸:“好好长大,好开心啊。” 孟欢嘻嘻一笑:“我叫孟欢,孟夫子的孟,欢愉的欢。” 孟欢慢慢变淡,直到变成了一缕空中的意识,看见蔺泊舟撑身坐起,床榻中,他手指轻轻摸索身侧,摸到一片空白时,他长睫微微颤了一下,掌心反复确认。 蔺泊舟垂头坐着,修长的手指浸在金盆裏,静了好一会儿,冷不丁问:“昨夜,母妃送来陪侍的下人呢?” 少年怔了下,说:“是吗。” 突然,他膝盖不慎撞到身旁的梨花木椅子。 他只是梦境中的一缕意识,发不出任何声音。 ——相隔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