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妈走了，你知道吗？ 如果你能醒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小戈。”弋维山找了过来。 弋维山也笑，笑得尴尬。他走到弋戈身边，站了半分钟，才生硬地开口：“爸爸晓得你舍不得……” 弋维山一时语塞，支吾几秒才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三妈对你很好，你舍不得也是正常的。你还是小孩嘛，面对离别，可以舍不得。”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找到一点头绪，又沉声道：“但你要知道，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面对离别的过程，你要慢慢学着去习惯和接受，爸爸妈妈有一天也会离开你的。你应该背过那首诗的吧，‘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懂的。” 弋维山一直是个好为人师的中年人，像所有中年男人一样。可这是头一次，弋戈觉得他说的话没那么难以忍受，甚至很有道理。 弋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蒋寒衣半晌没反应过来“走了”是什么意思，又绝不敢贸然理解成那个大部分人会理解的意思，呆了半天。 “那她现在在哪？” “怎么会没……”蒋寒衣下意识地接话，忽的又意识到不对，止住了话头，换了种方式问，“你……没问吗？” 蒋寒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一年多，他就像守着台老旧顽固的收音机一样，锲而不舍地尝试每一种频率、切换每一个频道，厚脸皮地试了一次又一次，才终于听到仿佛来自遥远太空的一声微弱应答。 蒋寒衣手里的巧克力圣代快化了，弋戈瞥见，还自然地提醒了他一句。 “想过。”弋戈快速回答，并且打断了他，“我有张卡，卡里有十万多块钱呢，就是我爸之前给的生活费多出来的。我想把这些钱给她。” 弋戈思考了几秒，苦笑一声说：“我觉得她可能会生气。” “是真的。”弋戈较真地点点头，强调道，“我认真想过。” “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可能并不是那样的。她不爱我三伯，也没那么喜欢我，更不是心甘情愿地听我爸妈的话。对她来说，这些可能只是……”弋戈说到这里顿住了，似乎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是……责任或者交易而已吧。” 弋戈却摇摇头，“我就觉得我挺没良心的，这么久才发现。不过你也知道嘛，我在这方面一向都很笨。”她自嘲地笑笑，“所以她现在和陈叔叔结婚，去过自己的生活，也挺好的。我就别去打扰她了。” 弋戈愣了一下，轻轻地笑，点头说：“我知道。” “还…还行。” 蒋寒衣一愣，“你不去？” 说着她单肩背上书包，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离开。 “周末去吃火锅吧，和夏梨还有范阳一起。”蒋寒衣顿了下才扯出个由头来，“夏梨不是也保送了嘛，给你们俩庆祝。” “那还确实有点。”蒋寒衣笑着，“所以到时候你俩请客吧。” 第67章 “你回头就能看到我。” 这时节小龙虾还没上市，但江城的烧烤桌上从来不缺热闹，各种烤肉串、烤豆皮、烤苕皮、烤面筋，热气腾腾摆满一整张方桌，边上搁着两扎果汁，地上还有半打啤酒。 弋戈看了眼银河，淡淡道：“照顾照顾老年狗，走得慢。”方桌四边四个座位，她在夏梨对面坐下，把银河拴在离她最远的那根桌子腿上，以免她被吓到。 “你就别甩锅给狗了，知道你最近排场大！”范阳大喇喇地笑着，“不过我说你也是有点太大胆了吧，虽然您是降分到一本线就录取，但毕竟还是要高考的吧，这就开始隔三差五旷课了？我看再旷下去老刘要被你搞得脑溢血了！我们梨儿拿了保送不用高考都还天天去上课呢，是吧，梨儿？！”范阳说着给夏梨递了根辣粉最少的牛肉串。哪里变了，好像是瘦了，但又好像不止瘦了。 “……”刚上 500 分的范某人立刻不说话了。 “怎么带银河来了？”一直没说话的蒋寒衣给弋戈倒了杯玉米汁，轻声问。 “可以，待会儿我去跟老板说下，你先喝口果汁。”蒋寒衣见她嘴唇上没什么血色，把玉米汁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嚯，不愧是你，威武啊！”范阳被她这一举动点燃了热情，立刻拿出下一秒就要跟对瓶吹的架势，“你确定你能喝吧，别到时候不省人事了还要我们寒衣背你回去。你加你的狗，啧啧啧，都是重量级的啊。” “来！！！”范阳斗志昂扬，仰头便干了半听，打了个又长又大声的嗝。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但这一桌子都是低度数啤酒，就着烧烤喝，就像喝水似的。她以前在桃舟，喝过自酿的青梅酒、黑米酒，后劲儿比这个大多了，她心里大致有数，今晚这些，不算什么。 但有范阳在，场子怎么也不至于太冷，他一人从夏梨的保送吆喝到自己还没写完的物理试卷，越激动酒喝得越急，不出半小时就把自己喝趴下了，嘴里还在叹着“梨儿保送了，一哥肯定也是稳的，寒衣都能考 600 多分了，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其实几人都看得出来，今天范阳有点不对劲。表面上仍像平时一样咋呼，吆五喝六的一人能盘活一桌的气氛，可话说得密酒喝得也急，却不是少年人那种昂扬的闹腾劲，倒像隔壁那两桌高谈阔论油光满面的中年人一样，充满一种“社会人”的热闹的苍凉。 但说起来，成绩差、被老师骂，这些对范阳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他如今才感到郁闷，实在有些后知后觉。大概是因为，以前不管成绩好坏、老师骂还是夸，大家都是坐在一个教室里的同学，而现在，大家都隐隐看见了前头的分岔路，范阳真正后知后觉的是，原来他们天差地别，总要分开。 十六七岁，生活的巴掌不会真正落在谁的身上，然而仅仅只是一点掌风，对少年人来说，就已经像飓风过境，会把他们连根拔起，吹去不知何处了。 弋戈却好像全无这同理心，她看了看满脸通红的范阳，又看了看隔壁那两桌轮流喷唾沫的中年男人，嗤了声嘲讽道：“他可以无缝加入那群男的。” 她语气太冷，看上去全然不似朋友的调侃，而是货真价值的嫌弃和贬损。夏梨似乎看不过去，抿抿唇说：“他也是最近太郁闷了，你要理解一下。” “听说这两个月他一直熬夜刷题，但分数没上去，还被老刘当堂骂了好几次。你别看他表面上皮糙肉厚禁得住骂，其实分数低了心里也会着急，被骂了肯定也会难过的。”夏梨把刚烤上桌的串搁远了，免得热气吹到范阳脸上让他更难受，轻言细语地说。 道歉道得干脆，但毫不真诚，傻子也看得出来。 她又把目光移向蒋寒衣，希望自己的疑惑能得到一些解答，却见蒋寒衣也紧锁着眉，眼神钉在弋戈身上。 “连牛肉串也不吃了？！”弋戈喂了银河半天，这位祖宗愣是不肯张口，对一向最爱的牛肉也嗤之以鼻。 蒋寒衣立刻变了表情，温和地笑了笑，接过牛肉串起身绕到银河身边，蹲下把牛肉掰了一小块下来，慢慢喂给了银河。 蒋寒衣哄了银河，又来哄她，轻声道：“可能就是不会撸串，得扒下来直接给他吃才行。” 夏梨：“……” 等弋戈慢条斯理地几乎以一己之力把整桌烤串都吃完，那一打半的啤酒也见了底。范阳睡了整晚，到点了倒自觉醒过来，很听夏梨的话，乖乖坐进出租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