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卜尹向前一步,微垂眼眸,弓身微弯腰。“神子大人谕旨:询问你是否愿意跟她走。”这一句话令卜尹身边人一惊,身旁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紧随其后,卜尹抬眼,圆月在她身后悬挂,不知是否因背光的原因,她的两个瞳孔里看不见一丝光彩,显得阴沉而冷漠。“奴隶应当是在洗礼之后得到天神指示,让神子有所觉察,才会有此念头。”神子略微抬起手臂,卜尹瞳孔微缩,眼眶放大些许,死死盯住她的每一个动作,宛如毒蛇的双眸攥取了神子的目光。于是还未能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神子转身,专注地看着陈阴陵。即便有着珠链的遮挡,陈阴陵依旧敏锐地觉察神子竭尽全力想要释放的安抚与温和感。她全心全意地看着陈阴陵,像是对待某一件来之不易的宝物,目不转睛又小心翼翼。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道她的身上,陈阴陵很清楚,自己别无选择。迎着月光,她对眼前的神子轻轻点头,半跪身体。披着盛装的神子惊喜地睁大眼,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嘴角短暂矜持地勾起一抹天真而满足的笑容,随后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很快隐没,转身在人们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回卜尹的身边,重新坐到步辇上。陈阴陵被侍从架着身体,紧随其后。她们在宫灯的引领下,自月色之中一步步行入前方那个高大的宫殿之中。“恭送神子。”领头女人与身后的一众孩童遥望月光,低下头颅。神殿内弯弯绕绕,路程漫长。陈阴陵从踏入殿内便被蒙上双眼,只能被迫被架着前进。几乎听不见最前方的卜尹前行的脚步声,只有周遭的侍从在石板上整齐划一踩踏的声响,让陈阴陵粗略判断行径的路途。大门被推开、关上,她停在门前,在身边人的压制下不得动弹。直到半晌过后,陈阴陵几乎在黑暗中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刹那,身前的大门又被重新推开,陈阴陵被近乎粗鲁地推攘进门内。门前有一方门槛,在无人预兆,双目无法视物的情况下,陈阴陵被径直绊倒,快速几步跌倒在地上。但出乎预料的是,她并未直接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触手是一层厚厚的绒毛,陈阴陵整个人深陷其中。只是,冲击的力度依旧令她试图撑地缓冲的双手有些许僵直——应当有哪股筋被猛冲到了。“咔哒。”身后的大门彻底关上。还没等摔倒在地面的陈阴陵缓过神,扒下眼前隔绝视线的黑布,一只手便触碰到她额前,替她及时取下了眼前的布条。另一只手温柔地遮挡在陈阴陵眼前,替她缓解光亮的不适。陈阴陵在这双手的速度下,保持着撑地的姿势,高仰着头,缓缓睁开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缓缓撤开,一张熟悉的美人脸以放大的状态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就在不久前,这张脸还在珠链下,高不可攀。陈阴陵缓慢的呼吸停滞了一拍,随即猛吸一口气,顾不得手腕的疼痛,猛然后仰,撑地坐着后退。神子摘下了自己的头冠,脱下霞披,只简单穿着一件用金线云纹绣制,外接五色尾羽的衣袍,安静地半跪在她跟前。身下的裙摆如同打开完全的扇面,在灯火明亮的室内反射着金光。见到陈阴陵下意识的动作,神子微怔了一瞬,随后弯起双眼,对她温柔地笑了起来。她悬在半空,还未完全收回的手十分自然地落下收在身前,见自己和陈阴陵还有一段距离,神子膝行着靠近了几步。触手可及的距离。陈阴陵退无可退,不过几步,她已在身后门扉的位置。神子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陈阴陵的面部,看着她的右半脸,伸手尝试触碰。陈阴陵条件反射地后缩了一下,又在那张立刻带上失望的漂亮柳叶眼的控诉里略显烦躁地靠近,将自己主动送到了那双手上。神子的笑意与喜悦变得更加真实,她伸出手,食指从陈阴陵的鼻梁到眼眶轻轻摩挲了好几遭。真是个怪人。陈阴陵不明白鼻梁和眼眶究竟有什么好摸的。莫非是这个住在山上神殿中的神子从来没见过外界的奴隶,所以才这样感兴趣?但这轻飘飘的力道始终有些太过折磨,带着丝丝痒意,让陈阴陵十分不适。她僵硬地缩了缩头。神子觉察了她的动作,收回手,歪着头十分认真地用手比划了几个动作。她又猛然想起陈阴陵看不懂她的手语,眼睛滴溜慢慢转了一圈,突然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快速转身小跑到不远处的案台上,将其上的笔与丝绢取下,随手沾了沾砚台上的墨汁,刮了刮笔毛,便又回到陈阴陵跟前。漂亮的小神子半趴在地上认真地用笔勾勾画画了一晌,举起丝绢到陈阴陵眼前,颇有些邀功的意味。陈阴陵歪了歪头,试探着朝那张丝绢看去,只见其上用十分精巧的线条绘出了一个小人,小人的右半张脸上鼻梁、眼中与眼尾的部分点了三颗痣,旁边画了一朵开得尚好的小花。陈阴陵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张水面倒映的脸,在同样的右半张脸的位置长着一摸一样的三颗痣。耳边似乎有某些人略带怒气的审判和喧扰:“陈阴陵,你脸上长这样不祥的三颗痣,注定了你寡妇无子,孤苦一生的下场!灾星就是灾星,只会带来不幸!”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弱小的幼女哭声,和席卷而来的黑暗与巨大悲伤。但这一切,连同黑暗很快都被眼前这张惊为天人的脸洗得一干二净。小神子在月色下不入凡尘,在灯火下依旧不沾纤尘。陈阴陵看着小神子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她明白了这张信手的涂鸦想传达的意思:“你的痣长得真好看,像花一样。”神子居住的这一间小小的殿堂内,四角的青铜器物里盛满了她画上的小花。白色的小小花朵,中间一抹鹅黄,在器物内簇拥成团,开得热烈而张扬。那是自幼被拘束在这座山崖顶端的小神子,为数不多见过的,外界的美好。于是这一瞬间,所有的喧扰与烦恼都褪去,陈阴陵忘记去探究自己究竟是谁,为何而来,被眼前这张脸扰得心跳不止。这具身体尚且年幼,一定是连日的奔波和这无端扰人的亲近才令她这样——紧张不已。作者有话说:还是晚了(阿门)这不是6号的更新,今天双更补欠债哇所以真的很讨厌传染病毒(被隔离解脱的倒霉孩子如是说到)第49章 幻梦(五)陈阴陵猛然挪开眼,飘忽不定的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紧张。神子并非不能理解她的这番神情,却只是笑着继续俯身在丝绢上涂画。这一次,是陈阴陵的肖像作图。她再度挪到陈阴陵的眼前,指着丝绢上那张脸,又动手指了指陈阴陵与自己。【你的名字?】【我们能相互认识一下么?】原来她是这副模样。陈阴陵深呼吸,吐出浊气。神殿里的神子为何会想要认识来自苦难之中的奴隶呢?陈阴陵不得而知。她本可以装作看不懂,就像她不认识这个时代的文字,也不明白周遭的一切。奈何眼前的神子太过耀眼,靠着那副好皮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悄无声息拨动眼前人的心弦。陈阴陵根本无从抵抗。她只能束手就擒,叹了口气:“陈阴陵。”神子眸光微闪,快速在丝绢上加了几笔。于是一枚小巧的宫铃跃然纸上。【银铃?】恍惚间脑海里闪过某人的呼唤,陈阴陵微妙地停滞了思考。而后在下一刻脱口而出一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名字:“青灵?”神子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下仿佛一只振翅的蝴蝶。她的目光里充盈着不解与迷茫,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而陈阴陵处除了这个似是而非的名字信息,也再无其它。脑海里依旧是空白一片。神子起身,手中的丝绢与笔被她抛在地上,不再理睬。她向陈阴陵伸出手,眉眼温柔,试图用动作与手势向陈阴陵传达信息。【你、要、和我走么?】【一起走。】不会有人忍心拒绝一个神明一样美好存在的邀约,特别是她如此认真而专注地试图向你传达自己的心愿。于是陈阴陵伸出手,搭在神子向上摊开的手掌之上。下方的手掌干净整洁,露出的一小截手臂白皙得几近透明,甚至连皮肤下方浅青色的血管与细小的淡红色血丝都清晰可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