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貮拾柒依旧是这当中的异类。孤立、嘲笑、偶发的殴打……但没关系,她们早已习惯这一切,甚至这里的恶意远不及前十年她们所经历的,貮拾柒不会对此产生报复心理。更何况,这些姑娘们之间,不妨有对她们抱有善意的少部分人。久而久之,这些姑娘们也觉得无趣,对貮拾柒的欺负少了,她们有更重要的事——例如能得到道门仙人的青睐,带她们离开这一处衣食无忧,但见不到外面的宅院。道门仙人隔一段时间总会来一次,每次会带走一个或几个女孩,有时是带来一两个人。女孩堆里有传言,说是道门仙人来挑人,是找根骨与身体好的女孩们去修习仙法,从此能像仙人那样,除魔卫道。如果修习得够好,说不定能成仙。她们为此卯足了劲地吃饭、锻炼身体。直到道门仙人带来了一户人家。宅院里搬来一户八口人家。父母姐弟,还有四个随行的仆役。新来的姐弟俩相貌姣好,知书达理,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道门仙人说这是他为大家请来教书的夫子,他希望宅院里的姑娘们能学会认字,听懂指令。这是往常所未有的东西,貮拾柒们一如既往躲在阴影里。新来的小阿姐穿着丝绸的鹅黄色襦裙,裹着针织外衣,站在前庭院里,和弟弟一起,为宅院里的姑娘们发她绣的荷包。宅院里的姑娘们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争着想拿一个。在她们的印象里,这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才能拥有的稀罕玩意儿。只是小阿姐很严肃,不许她们哄抢,只许她们排着队一个个领。庭院里的队伍排得很长,姑娘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貮拾柒是从来不会参与人多的活动的,一来是怕惹大家不高兴,可能面临没饭吃的局面;二来是怕背上的姊姊又替她挨打。每回被殴打辱骂的时候,姊姊总会轻声告诉她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然后在拳打脚踢里,一边承受别人的怒火,一边偷偷安慰哭泣的小貮拾柒。还有便是,她不想吓到这个新来的,看起来很漂亮的小阿姐。她偷偷看着庭院里热闹的场景,眼里很是羡慕,好半晌没能挪动一步,还是因为队伍要排到她藏着的位置了,才默默转身,准备离开。“咦,你们俩怎么不排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貮拾柒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她收到惊吓,猛地转头,却看见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阿姐正站在身后。队伍排得太长,这位小阿姐怕大家排着排着无聊了,正挨个发外面买来的酥糖。正发到队尾,就看见了长相奇怪的貮拾柒们。貮拾柒有些惊慌地想要遮住自己或是身后的姊姊,却发现窄道之中无处遁藏。她害怕地蹲下,捂着脸想逃避这一切。“别怕,别怕……”姊姊和小阿姐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姊姊用手轻轻拍她的肩,而小阿姐正蹲在她跟前,抚摸她的头。“怎么这么害怕呀?有人欺负你了?”小阿姐声线温柔,带着无尽的安抚意味。貮拾柒望进她的眼里,那双桃花眼里除了安抚和怜惜,没有任何她曾看过的,感到不适的情绪。这是不一样的目光。从出生起,貮拾柒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即使是庭院里对她们抱有善意的那群姑娘,眼里至少都还有害怕与躲闪,而非澄澈见底的温柔。貮拾柒被安抚了。小阿姐见她逐渐放下了抗拒和害怕,试探着询问:“我是新来的陶盼蒂,和父母弟弟一起搬来的,就是你们的新来的教书先生那一家的姑娘,今年十又八,应该比你们都大。你们可以叫我姐姐。你们呢,叫什么名字?”貮拾柒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背后的姊姊转过头,替她回答:“我是她的孪生姐姐,你可以叫我大貮拾柒,她是小貮拾柒。”陶盼蒂眼睛微亮:“大小貮拾柒,好可爱的名字,你们姐妹俩也很可爱。”她低头从袖口的袋子里找了找,摸出两个别致的小荷包,不同于发给其它姑娘们的荷包上绣的各种可爱动物,这两个荷包上绣着小巧的,依偎着生长的一朵并蒂莲。这两个小荷包能咬合在一起,并蒂莲便是完整的一朵,分开又各自娇嫩可爱,向阳生长。两个貮拾柒对这两个别致的小荷包爱不释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与喜爱。陶盼蒂见她们对这个礼物很是欢喜,松了口气,又摸出一大把包着油纸的酥糖,给俩姐妹一人塞了一把:“嘘,可得藏好了,别让那群姑娘们看见了。不然该说姐姐偏心了。”大小貮拾柒将酥糖和荷包小心翼翼地收好,感激地向陶盼蒂道了谢。陶盼蒂朝她们笑笑,嘱咐她们:“要是不想去前院和大家一起玩就算了,但过几日在中院开办的识字课可不能缺席咯。你俩把自己的房间告诉我,晚上姐姐偷偷来找你们玩。”在酥糖和荷包的诱惑里,小貮拾柒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写了屋号的房间木牌递给陶盼蒂。陶盼蒂揉了揉她的脑袋,将木牌收捡好,转身向前院走去。因为不被姑娘们待见,宅院中的住房数量又众多,故而貮拾柒们独自一间房。夜里,陶盼蒂偷偷从窗户翻进她们房间,在小貮拾柒震惊的目光里,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怀里掏出两只藏着的荷叶鸡鸡腿。小貮拾柒偷偷咽了咽口水,接过以后和姐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陶盼蒂坐在小木凳上,看她俩吃得香笑得花枝乱颤。在笑的间隙,还不忘掏出手帕给她们擦掉嘴角的油渍。小貮拾柒光顾着吃,见陶盼蒂只坐在凳子上,无事可做,脸颊微微发红,从衣服里摸出一块藏起来的酥糖递给她:“小阿姐,你也吃。”陶盼蒂看看她,又低头看着这酥糖,有些走神。又很快反应过来,接过酥糖,打趣道:“好啊,拿我的东西和我分享,我们小貮拾柒真是个聪明鬼。”小貮拾柒羞愧地低头,她是侧身坐的,方便大貮拾柒和陶盼蒂聊天。大貮拾柒也从衣服里摸出一块酥糖,递给陶盼蒂,认真道:“小阿姐,我们现在只有这个了。后院的槐花开了,等明日我们去摘点槐花,给你编个花环。你不要生气。”陶盼蒂眼里又流露出小貮拾柒熟悉的怜惜和温柔。她用手摸了摸俩姐妹的头:“我没有生气,只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姐姐从来不生妹妹的气。你们喜不喜欢姐姐来呀?姐姐来给你们带吃的,把你们俩喂得健健康康的,好不好?”貮拾柒自然是喜欢她的。她们连连点头,就差剖出心肝以证清白。陶盼蒂得到答案,笑得更开心了。她等俩姐妹吃完,又把骨头和余下的荷叶垃圾收拾好,翻窗出去:“记着夜里我走后要把窗户锁好。后日要去中院上识字课。”姐妹俩纷纷应好。第8章 识字第二日,貮拾柒起了个大早,偷偷跑到后院边摘槐花。姐妹俩是摘槐花的一把好手。只需要小貮拾柒攀爬上树,大貮拾柒自会伸手去够附近树杈上的白色花朵。貮拾柒将摘下的花朵用衣服兜好,从树上跳下来后,又在后院墙上扯下几条攀爬着的爬山虎藤。窄道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貮拾柒习惯性将自己藏在难以发现的角落里。天色尚早,按常理,后院不应该会有人来。但来人的脚步声却明显不止一道。貮拾柒兜着一袋花,手里攥着爬山虎藤,耐心地等着脚步声停下。左边的窄道里出来两个穿着灰布麻衣的青壮男子。貮拾柒认得他们,那是每天早晨,进来宅院送粮食和生活用品的人。他们会拉着两担车的东西进来,有时拉着两个空担车离开,有时又拉着两担车的东西离开,日日准时。两个男人扛着一圈足有两指粗的麻绳,轻车熟路地走到庭院中的枯井旁,将麻绳拴在身上,另一头圈在井旁摇杆上。其中一个男子冲另一个人比了手势后,便跳入井中。不多时,摇杆下方的麻绳剧烈抖动,他便动手摇动摇杆,将绳子一点点收上来。跳下井的男人背着一个蒙着黑布的长条状东西爬上来,然后扔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拆卸自己身上的麻绳,圈好收起。“这回可该你背了。”井旁人点点头,也没拒绝,扛着地上的长条东西就走。两人顺着来时的通道返回,经过貮拾柒附近的时候,还在窃窃私语,但大部分是那个下井人在说。“我说,咱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搬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院子主人到底干了什么。”“少说少问,拿钱就好。咱们干这个,可不兴好奇。”“我知道嘛……就是实在是……你不知道,我每次搬都有点提心吊胆的。今天拿了钱以后,非得去找个仙人观拜拜不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