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山路那头,温钧野已赶至出事处。雨势更大了,泥土如浆般翻涌,脚一踏进去就能陷到小腿。他原以为不过一场泥泞,谁知一靠近便见山后那条通官道的路竟已全数塌陷,崖上山石滚滚而下,几棵老树横七竖八倒在泥水中。水流如猛兽奔腾,搅得山石横飞,林中不时传来“轰隆”一声,如有巨兽咆哮。 可没人停手。 可渐渐得,他发觉不对。 他皱紧眉头,又高声劝道:“听我一句——眼下强做是白费力气,只会折损人手,咱们明儿再来也不迟!” 那人战战兢兢地立在泥水里,衣襟上还沾着一抹未干的血色,眼中满是惊惶,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半爬着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锄头。佃户指节泛白,手指僵硬,却又像是带着一种近乎求生本能的疯狂劲儿,死死抓住那根锄柄。 四周低伏在雨水和泥泞中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弯着腰、低着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麻木又沉默地开通道路。雨水将他们的身子浇透,衣服紧贴在皮肉上,仿佛整个人都被这片大雨吞没了,只剩下喘息声与锄头击打泥土的沉闷回响。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鲁庄头。 见温钧野怒火中烧地望来,鲁庄头偏头笑了笑,那笑容看似诚挚恭顺,实则咄咄逼人,活脱脱一个假面小人。他拱了拱手,声音轻慢,丝毫不在意温钧野的心情,还好言相劝:“三少爷,佃户们愿意干、也能干。您金尊玉贵的,到这边来看看就好,万一伤了身子,老奴可如何跟国公夫人交代啊?” 温钧野拳头微微收紧,脸上写满了愤怒与羞耻,却终究没有在那满身污泥的佃户面前发作。 半夜时分,风大了些,窗纸被吹得“哗哗”响。温钧野浑身湿透地回到屋中,连伞也没撑好,披风都未脱,便怒气冲冲地踹开门,一路风火雷霆般地踏入内间,转身便将外袍狠狠一甩,摔得那帛角都卷了起来。他 蕙宁刚合上手中的账本,抬眼一看他这模样,心里便“咯噔”一下。她从榻上快步走来,一见他全身湿透,连头发都滴着雨珠,忙取来帕子替他擦拭,又轻声唤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了事?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他转了好几圈,终于憋不住似的嘟囔道:“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那鲁庄头站在一旁,居然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些佃户干活,还一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是谁啊?他不过是个庄头!” 他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全数倒了出来,声音越说越高,连窗外的雨声仿佛都压不住他的怒意。他捶了一下桌角,震得案上铜炉“哐啷”作响,怒极道:“这个鲁庄头,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他们一个个像傀儡一样,甘愿听命于他?” “那是什么?”温钧野一怔,怒气未消,却被她语气一吓,转头看她。 温钧野听得心头一紧。 末了,蕙宁看了一眼外头,“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温钧野倒是不以为然,毕竟身子骨强健,可是蕙宁这样忧心,他也听她的话。 温钧野进了浴室,热水蒸腾之间,雨水带来的寒意才一点点退散。那股在胸腔里翻滚的怒火,像被温水一点点熨平,虽未全然熄灭,却也不再燃得汹涌。 蕙宁坐在他身旁,手里拿了巾帕替他擦头发。她动作温柔,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你刚走,我想着这个时候庄子里头其实一下子就变的乱了,趁乱正好能打听出更多的事情。” 温钧野闻言,倏地坐直了身子,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是那些穿着蓑衣的?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站在屋檐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温钧野听罢,攥紧了拳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若不是顾及蕙宁 她语气温柔中带着坚定,仿佛冬日里一炉慢火,既不急躁,也不退缩。 “你还记得咱们昨日在田地里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吗?” “他有个亲妹子,就是那个姓曾的姨娘。”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古怪。他若是多说一个亲人,说不定咱们还会多给点赏钱。佃户们哪一个不是看着咱们脸色过日子?那人却一句不提,反倒像是避之不及。” “更奇的是,我去翻了他们家的户口身契,上头确实只写着他和母亲、孩子三人,哪有个妹妹?像是……有人刻意把她从账册上抹去了。若是寻常纳妾,根本没必要瞒天过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