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出身定然不好，是真在泥泞里打过滚的。不过，郎中也颇为惊异，雪尽姑娘有惊人美貌，又识字，谈吐也好，小小一个人就很有一番模样了，可见背后有多少艰难。自此，他再看雪尽，眼中多了份激赏。雪尽浑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她白日都要去帮忙，只有晚间才能回到寺庙的客房休憩。因白天辛劳，姑娘体恤，总不让她们伺候的。姑娘在房中为母亲抄经祈福，雪尽便独自一人去各路菩萨前拜拜。她也信鬼神，不仅因为姑娘信，更因她觉得自己能遇到姑娘这位贵人，定是冥冥之中神灵降福。雪尽是惜福的人，添了足足的香油钱，虔诚道：ldquo菩萨在上，要保佑我和姑娘主仆一心。rdquo第二日，柳烟知晓雪尽在寺庙闲逛，说纵着她去，只是私下叮咛冬芸：ldquo以后陪她一起，莫要让她独自一人。rdquo外头不比家中，杂乱无章。雪尽容貌惊人，又年岁小，保不齐有人生出熊心豹子胆掳了去。冬芸了然：ldquo是，姑娘。rdquo柳烟嗯声，信手盖过经书。这几日抄经也疲乏了，见今日外头不晒，道：ldquo走，我们也去山下瞧瞧。rdquo义诊棚里，雪尽正埋头奋笔疾书，柳烟来了，见她头都没抬过，便去粥棚看了看。粥棚的情况倒是好些，至少四肢健全、没有哀嚎痛呼之声，只是面色蜡黄、身躯干瘦者多。尤其她是朝妇孺施粥，那些孩童小小模样便吃足苦头，更是可怜。柳烟瞧着于心不忍，正与冬芸说施粥多施几天，就听义诊那边一阵骚动，显然是出了乱子。她看过去：ldquo怎么一回事？rdquo柳府家丁当即去吆喝着让人散开，清出列来让柳烟过去。其实诸如施粥此类活动极易出变故，需人手维持，可柳相集乃岭南府知府，寻常地痞流氓哪敢闹事？柳烟思忖着走过去，却见被围在正中的是雪尽和一个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腿边还带着到腰高的男孩。冬芸上前一步，叱道：ldquo何人在此闹事？rdquo那妇人回头，见着柳烟及身后一群仆役，气势不凡，先是瑟缩了下，再热切起来：ldquo免得小姐误会，民妇可不是闹事！是见着我女儿了！rdquo她推着身边的男孩：ldquo孩子见着姐姐了，太激动嚷了几声。rdquo雪尽的ldquo娘rdquo？柳烟眉尖微蹙，好生打量妇人。那妇人眼睛滴溜的转，分明奸猾。男孩瞧着也是憨傻的，一家人四肢都粗壮，看着和雪尽完全不像一家人。她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去寻雪尽这对假爹娘，顺着摸查雪尽真实身世。但查了查才知道，雪尽是被丢在岭南府慈幼局门口的，被姑姑捡回去，再被外籍来的两人收养。他们假称是雪尽亲生父母，不过为了省事，使唤几年雪尽后就卖掉换银钱。此时是何意图？周遭有人看不下去了：ldquo柳姑娘不知，这妇人一见那小姑娘便坐地大骂，骂她没良心，日子好过就忘了一家人。rdquoldquo你把孩子卖了，还指望孩子养你呢？rdquoldquo不过，说到底还是爹娘，还有弟弟helliphelliprdquo听着耳畔的各色议论，雪尽面色苍白如雪。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骨节泛白，然这点疼痛与此时心上的痛楚比，又微不足道。方才，她正帮忙，抬头看到面前这个她该唤娘的人，对方也看到了她。起初是没认出来的，可她当时太惊讶怔了半晌，想是如此，被认了出来。对方找她要好处，要老郎中给拿药，还要找她拿去医馆取药的钱，她不肯给，冷冷说既然卖了她，她现在就是柳家的人。妇人就指着她鼻子骂：ldquo养你不如养头猪，现下穿上绫罗绸缎了就不认爹娘了？rdquo又理所当然道：ldquo你跟着你小姐过好日子，花什么月钱，你弟弟还要读书。rdquo她边说，边上下打量雪尽。□□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上好的物件，盘算着能换来多少钱。雪尽被她逼到跟前，亦是被孝道压得无法动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几近窒息。直到柳烟来。杂乱无序的场面，终止在柳烟淡漠的吩咐声下：ldquo有人扰了我的事，你们还眼睁睁看着，都是吃干饭的不成？rdquo身后的家丁默不作声，把妇人制住。ldquo诶唷，你们这是干嘛？姑娘，我只是找我女儿helliphellip我也没犯什么事吧？rdquo柳烟在她身前踱步，余光瞧着的却是周遭看热闹的百姓。ldquo好教你知晓，你扰的是大家的事，你闹来闹去，耽搁的是大家看病。rdquo柳烟轻叹了声：ldquo我开设义诊只有几天，想的是大家都能看上郎中，不虚此行。rdquo此言一出，先前帮妇人说话的人脸色也悄悄变了。妇人才明白自己犯了众怒，抱紧了孩子道：ldquo那我和我女儿helliphelliprdquo她看柳烟面色和善，不肯罢休，又提了句，料想柳烟要顾忌人伦，却见面前的少女敛起笑：ldquo想是人牙子买人时没和你说清，像你这样不认官契、闹上主家撒泼的，官府追不追究是一回事，你拿到手的银子都得吐出来。rdquo妇人越听越急张口欲言，柳烟打断她，声音轻柔如水，底下却似潜藏雷霆万钧：ldquo你要记好，雪尽是柳府的人，是我的丫鬟，和你再无关系。rdquo第144章山下的闹剧很快消失无弥。妇人和孩童被驱赶走, 并被勒令不可再来。即使不说妇人也不敢来了，卖掉雪尽的钱早被她爹拿去赌了，怎么给得出来？事情解决后, 义诊队伍又恢复了原样，柳烟端详着雪尽的神态：ldquo随我回寺庙内歇歇罢。rdquo雪尽脸上的血色还未尽数恢复，但朝柳烟笑了笑道：ldquo姑娘, 我再帮会儿忙吧, 这儿忙不过来。rdquoldquo嗯。rdquo柳烟顿了顿, 掩去眼底关切, 轻轻颔首，没有再强迫她。傍晚过后, 雪尽回到了山上，没一会儿就被柳烟喊到了她的屋子里。寺庙的客房古朴, 柳烟穿着淡青的衫子, 长发以玉簪低挽，比平日更为温婉娴静。见雪尽进来，她轻轻招了招手：ldquo你来。rdquo雪尽依言走过去，垂眸一看, 桌上摆了四五盘糕点, 云片糕，如意酥，俱是她在府里爱吃的，还有一碟子蜜枣。柳烟已把书收了起来，含笑道：ldquo今儿冬霜回府办事，我让她现做的, 想你出来这几日跟我吃斋饭, 没滋没味的, 也该嘴馋了。rdquo雪尽慢慢眨了眨眼。ldquo姑娘helliphelliprdquo柳烟拿了个如意酥放到她手上：ldquo你不吃，我可吃不下这些。rdquo雪尽咬了口糕点，还未尝出滋味，眼泪吧嗒滚了出来。ldquo这样爱哭。rdquo柳烟的声音轻如叹息，像是拿她无可奈何般。随后顿了下，又道：ldquo遇到这事难免委屈，你哭罢，心里头能舒服点。rdquo听柳烟这般说，雪尽的泪彻底止不住了。她想问为什么她爹娘不疼她，想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要她，想问她就活该被打被骂再被卖钱填爹的赌债么，想问自己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可她一句都没说，这些可悲的问题全融化在一声声抽噎中。她哭起来很安静，豆大的眼泪不断滚落，摔下来时却悄无声息。柳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雪尽打了个哭嗝，很是惊慌害羞地看向柳烟，柳烟才很轻地笑了下。那笑是安抚的，宽容的，另外，也是怜惜的：ldquo只再为他们哭这一次，好不好？rdquo雪尽默了默，狠狠点了点头。最后一滴泪掉了下来，她随手抹掉，吸着鼻子咬了口如意酥，三两口吃完后，她弯起眼看柳烟：ldquo姑娘赏的真好吃。rdquo柳烟道：ldquo都是你的。rdquoldquo冬芸姐姐她们有吗？rdquoldquo她们说你最小，都让给你吃。rdquoldquo我吃不完的，分给她们罢？rdquoldquo嗯，自然好。rdquo柳烟耐心地哄着自己的小丫鬟。ldquo多谢姑娘！姑娘helliphelliprdquo雪尽粘泪的睫毛掀了掀，湿润的眼睛像牛犊般纯真，饱含依赖。ldquo我没有父母了。rdquo柳烟一怔。寺庙灯火如豆，神佛低眸。她蓦然读懂雪尽未尽之意mdashmdash姑娘，我也是没有父母疼爱的人，和你一样。此时星斗万千。-插曲过后，柳烟带着家仆在吉音寺又待了两日，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晚间，家中却急匆匆来了人。是柳相集身边的小厮：ldquo姑娘，老爷得到信儿说流寇可能会到此地，让您明早立即回府。rdquo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