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瞧着亭中置的一缸碗莲冒出的艳丽花骨朵儿。 萧元宝偏头看向祁北南:“叶黄枯焉儿的,那你作何还带了回来?” 萧元宝眼睛微弯。 “你说不会,我们搬来这园子时后院儿里只几座生些狗尾草的假山和一汪臭水,如今水清花红,哪里是不会的样子?” 萧元宝望着青葱的夏色,与祁北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京中不少官眷都笑话他不通诗书,大字不识,是个愚人。 他嘴角含笑的想着,他应当也并非那些人口中那般愚钝的,想明白了,胸口郁着的一层厚厚的霾倏尔间就散开了。 若他能早想得通透,少思少想,许也不会让本孱弱的身子走上今天这步。 “只是选什么好?” 祁北南依旧徐徐说着,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夫子。 “小宝。” 凉椅上的人轻阂着眸子,两扇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了片阴影。 代为应答祁北南话的,只有园子里沙沙的风声。 他心知肚明,今日种种皆已是回光返照,可当事实真摆到了眼前,却还是失了神智。 祁北南屈跪在地,脸埋在凉椅间安然躺着的萧元宝的胸口,他后脊颤动,嘴间喃喃哀求。 不要走,不要走……你走了我再没有家了……” 那一年,那个午后,年仅二十余的萧元宝,化作一缕夏日里抚过鬓角的风,飘走了。 噼里啪啦扎炮竹的声响穿过弄堂,越过白墙青瓦,落在了屋室之人的耳朵里。 而人离世,也一样是会扎上一串炮竹的。 那炸裂开的炮仗,激荡的声响,总会将早已是死水一样的心剥开。 纵使已过去许多年,彼时彼刻让他跪倒在地的心绪,却还是能再次灌满他的四肢百骸,抽走所有的力气,清晰的似乎事情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他是百姓爱戴的父母官,是朝廷信重的功臣,没有人敢在他眼前扎他不喜的炮竹。 他微微思索后,便已了然,或许这串炮竹是为他而放的。 意识清明时,曾嘱咐一屋子的门生,说自己死了也可以为他放上一串炮竹的。 也并不惋惜,反正在那个人离开的那一年,他早便对这尘世间没了多少眷恋。 祁北南不得其解,胸口因听到炮声熟悉的闷痛,促使他习惯性的抬手捂住。 霎那间,他惊心的发觉,自己竟处于一间幽暗的小室里,卧在张小小的木床上。 上头堆叠着高高的几摞翻得发旧的书本,以及下等的猪毫笔,残次的墨石。 思及此,他缓缓抬起了双手,那是一双十指匀长,皮肉紧细,尚且还未完全长大的手。 祁北南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院子外的炮竹声依旧在响,是临近年关了。 “爹!” 屋檐下撞见的两个白灯笼,促使他喜悦的心慢慢又冷却了下去。 如若不曾记错,而今当是开德十五年,正值他十岁之时。 他们父子俩原本并非丘县人士,祁北南五岁那年才从江州云水村搬来的此地。 开德年初,新帝登基不久,十分看重读书人,小小秀才朝廷的恩禄也丰厚。 祁爹并没有远大的志向,他娶妻以后便在村里办了个私塾,以教书育人谋生。 可惜世事无常,开德五年,祁北南出生,祁母难产撒手人寰,祁爹悲痛不已。 这样的事倒也寻常。 祁母棺椁尚未入土,岳父岳母便说起了续弦之事。 祁爹是个痴情人,他未有续弦的心思,即便为了孩子生这样的念头,断也不可能会选妻妹。 然而岳家却并未因此而断了念头,反倒是常有前来痴缠。儿的搬到了丘县,以此断了那头的联系。 祁爹继续教书营生,祁北南也在他爹耳濡目染下读了许多书。 一家子以为祁北南年少好拿捏,巧言说是得知他父亲离世,怜惜他至此成了孤儿,特地前来照看,实则意图霸占这方院子。 这外祖一家眼见他软的不吃,便露出了原本的嘴脸。 撒泼耍赖着不肯走。 县老爷了解事情始末,虽怜惜他一个孩子,可清官难断家务事。 经此一事后,祁北南也离开了丘县,他跋山涉水,四处求学。 这一年,他觉着既已立业,是能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