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太孤单了,她幻想出一个完美爱人不离不弃陪伴在身边,共情她所有创伤,奉献亲吻和拥抱。可当那个人真正出现在面前,像画上的仙女落入凡尘,她却退缩。那怎么会是真的,那明明只是她的妄想!没有人会爱你皮囊之下早就腐坏发臭的残躯,所以江有盈推开她,在被抛弃之前。不合适是真的,她们并非同类,太阳底下站久了,皮肤会发烫受伤。可为什么,像花盆底下的蛐蛐意外暴露在天光下,急忙忙躲回老巢,却一点没觉得安稳。“你回来了。”沈新月听见门响的瞬间回头,晃晃手里的剪刀,“月季花长好多红蜘蛛,为避免虫害扩大,我把它剪了。”她想起在网上学的口诀,“东不留低,西不留高,上不留枝,下不留根,哈哈——”月季盆里只剩一根桩,被她剪秃了。“你……”江有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钥匙的凹槽,设想过千万次重逢的场景。红肿的眼眶,颤抖的质问,或是歇斯底里的控诉,她想过的,该如何安抚她。都没有,沈新月平静告诉她,蓝雪花该换盆了。“加点羊粪和骨粉进去,否则今年就没花看了,你看几月了还没打蕾。”“哦,好。”江有盈应下。想了想,沈新月又说没事,“到时候我来弄吧。”飞快逃走,去端茶,江有盈记得上次她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和好如初。是真的吗?沈新月没跟她计较,又回到她身边。手指飞快缩回,被烫到,江有盈低呼一声。沈新月赶紧跑过来,“没事吧,我刚泡的茶,还很烫的忘了跟你说。”她低头查看,没伸手,转身跑去冰箱拿根冰棍出来,“你稍微缓解下。”“谢谢。”江有盈接过。从极热到极寒,瞬息之间。“没关系,隔壁邻居的,别这么客气,再说你还是我老板呢。”沈新月这次回来,是想告诉江有盈,她要继续上班。想去采荷,想接待一位又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跟她们天南海北胡侃,她觉得很有趣。“没跟你请假,旷了一个多星期,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专程过来道歉,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沈新月站在树荫下,房间里闷了太久,脸色苍白,笑容却明媚灿烂,“我下厨,做啤酒鸭。”她这次一定比上次做得更好。她不再小心翼翼,即便失手也绝不责备自己,轻松是最好的调味料。一片落叶不知从哪里来,擦着江有盈手背落下。“我看荷花都开了,但没有采摘痕迹,你没雇别的工人吗?”沈新月问道。江有盈又闻到熟悉的木质香,这味道曾浸透她每个失眠的夜,此刻却让她倍感陌生。她低头看沈新月小腿,疤痕消失,她痊愈了。“太忙。”舌尖尝到铁锈味,江有盈嗓音干哑,“最近都忙。”沈新月合掌轻笑,手腕一大串珠子跟着哗啦啦响,“那不用雇人了,我来,晚饭后你把地址给我,明天我早起去采。”江有盈抬头的瞬间,发现她耳垂多了枚银钉,月牙形状,随着转头动作晃出泠泠清光。“好啊,好。”江有盈再次低头,冰棍塑料包装纸捏得稀哗响,手心一片冰凉。“其实还有件事情想跟你说。”铺垫半天,沈新月手指勾过耳边碎发,怪不好意思的。倏地抬头,江有盈双目迸发出晶润光亮。“你说。”沈新月笑嘻嘻搓手指,“我记得今天是发薪日,嘿嘿——”蝉声戛然而止。心跳狂乱,尔后骤停。江有盈抿唇,轻点头,克制颤抖的呼吸,冰棍放在茶桌,转身上楼。“跟我来吧,一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沈新月面露犹豫,似乎不太情愿,继而想到什么,眉眼舒展开,沉了口气,点点头跟上她脚步。江有盈从一开始就是给她发现金,这次也不例外,钱装在红色封包,其上四个烫金大字——日进斗金。沈新月笑得合不拢嘴,启开红包点数。“不会少你的。”江有盈温和道。“江师傅误会了。”沈新月抽出几张粉钞归还,“我就知道你会多给,休息那么久啥活儿没干,这钱我不好意思拿。”她伸长手臂,江有盈沉默着,不接,她干脆把钱搁桌上。“另外还有件事。”沈新月把钱揣进连衣裙侧兜,隔着裙布轻拍两下,“我想进你房间收拾东西。”终于。房间门其实一直没锁,即便外出。好多次,忙完从外面回来,江有盈从踏入小院开始,就在四处搜寻她可能光临的痕迹。遗忘在晾衣绳上的睡裙,厨房门口的瓷勺碎片,垂头丧气的绣球花……她每天期待着,期待也每天落空。没有人给她收衣服,打扫庭院,浇花。从楼梯上走过,每一次,她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沉重。总不免想起那天的对峙,幻听手机摔砸地面发出的砰响,以及沈新月悲痛的哭喊声。——“是你先送我花的。”行至走廊,还不算彻底绝望。房门没关,一直给她留着,盼着她来,江有盈幻想她正靠坐在床头摆弄新手机,看有人推门而进,气鼓鼓“哼”声,倒下翻身背对人。——“你还知道回来啊!”——“我每天在家守着你,小媳妇一样。”——“真有那么多事情可忙?”是她说过的话,有阵子确实忙。门窗都开着,大风穿堂而过,误入的蜻蜓累死在窗台,最靠近出口的地方。四处都没有她的影子,她伤透心,不会再来了。江有盈从来没这么后悔过。不,准确说,这是她人生初次尝到悔意。往前走,走下去。风雪*无阻,生死不论。她的人生字典从来没有“后悔”二字。可总是要经历的。她试图抵抗,用工作,在劳动中,然而疗效甚微,失去爱的滋养,她本就残缺的身体开始真正的腐烂。总有空闲的时候,喝水,吃饭,等待工人就位,业主开门,痛意悄无声息蔓延,她难以保持专注。跟着搬货,又一次失手,几百斤重的大落地玻璃险些砸到脚,刘武破口大骂,不许她再跟去现场。为什么,明明说分手的是她。此刻,最终审判终于来临,沈新月说,要进房间拿东西。说分手的是她,江有盈没问,当然也没资格挽留。她错开半步。“那我进去喽?”沈新月手往前指了下。难道我还不准你进吗?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张口,却无言,江有盈想起十五岁升高中那年,她某天忽然决定不再上学,要自力更生,担心妈妈发现,特意选在离家很远的菜市场。老板说,杀只鸡来看看,她抓起鸡脖,将匕首横握,血溅了一手,那么热,打湿校服袖口和里面那件毛衣,又那么冷。现在角色互换,她变成当年自己手里提的那只鸡,她不能放过自己。“我收好了。”沈新月重新站到她面前。神色恍惚,江有盈迟钝点头。沈新月伸手晃晃,“你怎么了。”江有盈目光锁定了那只手,跟随她手腕珠串晃动。如果、如果她还肯回来的话,这次一定不会推开。“没事。”闭眼,吸气,江有盈转身,“你走吧。”茶杯、外套、拖鞋,明明没几样东西,房间却空了大半,连她的气味也被风带走。那些鲜亮美丽的点缀不见,纱帘飞卷,像芒草翻滚的荒原,她的世界只余一片枯萎的衰黄。第54章 沈新月离去时脚步轻快,刚发了工资,心情很好,一路哼着小曲“蹬蹬”下楼。江有盈从房间门口追至二楼围栏边,手指紧扣在坚硬木料,手背浮现条条清晰的骨脉纹路。回头看看我好吗?哪怕只一眼。一步、两步,屋檐下,大树旁,盛开的花丛边,她就要走了……似有所感,院门前,沈新月回头招手。“欸!收拾好记得过来吃饭。”喜悦升腾,江有盈急忙抬高手臂回应,“好啊——”裙摆轻灵打了个旋,沈新月在她话出口的瞬间抬步迈出院门。多一秒的停留都没有,不需要回应,话带到就好,被拒也无所谓,何必执着?唇半启,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将牵挂和不舍的触手收回,突然间失去所有力气,江有盈退后几步,背抵墙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于是,再一次不可避免回想起那场盛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