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显然是不需要。外婆打开门走出来,去厨房把烧好的啤酒鸭热热端上桌,“先吃饭吧。”啤酒鸭是沈新月做的,网上搜的教程,因缺乏经验,前后忙活快两个小时,每一个步骤都不敢落下。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江有盈,她很聪明也很勤快,不懂的都可以学,别嫌弃她。擦干脸上的泪,沈新月回到饭桌,再伤心再难过,饭总是要吃,蛋糕也照切不误。还有,她其实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只是情绪低落,状态颓萎,难以自控,眼泪滴落在蛋糕上的红色玫瑰裱花,血一样流。她一勺接一勺往嘴里塞,没有浪费一口食物,回到房间,肚子撑得要爆炸。五分钟后,她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把胃吐得干干净净。就像她跟江有盈的这段感情,眼睛看到了,嘴巴尝到了,最后却什么也没剩,水一冲“哗啦”就瞧不见,流进下水道。正对应江有盈口中的“垃圾”。“砰——”“砰——”江启明把气球扎爆,小院满地纸屑打扫干净,沈新月站在二楼,看树梢上挂的彩绸被风吹落,一切惨淡收场。这天晚上,江启明陪在身边,沈新月状况还好,只是不时埋怨说“你都不帮我”。小孩姐很无奈,“她是我妈嘛,我怎么管得了她。”沈新月说,你骂她呀,你说,江有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江启明说你咋不骂,沈新月说当时太难过忘记了。江启明说她不敢骂,又问:“你敢这么跟你妈说话?”沈新月想了想,“我都是用头撞墙。”江启明嘴角抽搐,“你还不是跟我一样窝囊。”眼泪润湿鬓角,沈新月翻身抱住枕头。“我是窝囊废。”江启明第二天上午走了,不想跟那人碰面,沈新月没去送,手机上说“再见”。[还有一个多月我就放暑假了。][乖乖在家等我!]江启明叮嘱。沈新月又哭又笑,咋跟小孩姐谈上似的。[等你。]之后几天,沈新月每天躺在房间,除了喂鸡扫院,连楼都不下。外婆给她送饭,她根本没胃口,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强忍着不适吃完,几分钟后冲进卫生间吐掉。她就是难受,在家不需要非逼着自己坚强面对,一个星期下来,脸都尖了。无聊,但什么也不想做,刷手机,孤独无助时疯狂在网上给自己算命,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对未来充满惶恐,只能求助玄学,寻找心理安慰。要等多久运势才会上升,关于爱情那个人会不会回心转意?那人做错了事,伤害了别人感情,她有受到良心的谴责吗?大数据捕捉到偏向,不得了,大众塔罗占卜铺天盖地,塔罗师口中的每句话都准确无误对应到自己身上,那叫一个灵验。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反反复复。还有星座,上升,月亮,太阳,包括传统的八字和生肖。沈新月甚至听信谗言,蹲直播间给自己买了好几串开运水晶,主播说在某某寺庙开过光的,保证灵验。中西结合,如虎添翼。她的状态也时好时坏,早上起床,精神抖擞,蹦蹦跳跳,口中胡乱哼唱“不爱我就拉倒”。夜深人静,在不开灯的房间,哭到眼皮刺痛,呼吸不畅。为什么呢?沈新月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前所未有的经历。归根结底,江有盈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只是不爱。——“她不爱我。”既然不爱,为什么要送她鲜花,选择跟她在一起,说幻想,说思念,说渴望,说那些女人都不是她的正缘,配不上她。大概,也是为了验证自己。起初不过是同情心作祟,或者她喜欢的只是自己幻想里的那个沈新月。真人来到面前发现差距过大,感到失望。沈新月瘦了十斤。“是不是有啥大病?”外婆捏着她手腕,想带她去村里老中医那看看。沈新月只能坦白,并承诺以后每天都好好吃饭。外婆唉声叹气,拿她没办法。“去把江有盈打一顿。”沈新月半开玩笑。外婆说你咋不自己去。是啊,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她又没犯错没对不起谁,有什么不敢见人。试着走出房间,沈新月站在院子里,阳光灿烂得叫人心里发恨。离开屋檐下阴影处,手脚晒晒,阳光又让人幸福得直发抖。手机提示音响,沈新月手搭凉棚眯眼看。[你的账号至今没有发布一条视频。]江启明说。沈新月走出小院,粉红凉拖这段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有些褪色,但很贴近她现在心情,淡淡的,刚刚好。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她现在知道不算晚,她们全家的赌运都被外婆拿走了,她每次都赔得血本无归。——“以后不许这样了。”沈新月告诉自己,真诚要留给同样真诚的人。她沿着河坎一直走,走过她们曾漫步的石桥,远远,看到荷花全都开好了。蝉还是死命在叫,沈新月去鸭棚把船拖出来,跳上船挑了片大大圆圆的荷叶顶在脑袋上遮阳。船桨拍打水波,惊起芦苇荡里瞌睡的水鸟,浮萍顺着水流打旋,荷香流淌在鼻尖。小亭一角飞檐碧叶深处半隐半现,沈新月双臂枕头,仰面望天,荷塘里的小鱼长大了不少,水中跃起啄食花瓣,沁凉的水滴飞溅在她的脸颊。蜻蜓飞过,身形轻捷优雅,鸭群列队无声滑行,柳枝儿风中摆,如少女浣衣,热风裹挟着草木蒸腾的辛辣气息拂过,将最后一点执念晒成轻烟。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小船靠岸,将她晃醒,伴随天边遥远滚滚闷雷。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沈新月把船拖回鸭棚,头顶黑压压一片。豆大雨珠砸下,狂风乱舞,满池碧玉摇晃不休,沈新月急奔向小亭避雨。福至心灵,眼角余光扫到什么,她迟疑着走向其中一根亭柱。——“新月亭,谷雨江有盈立”。亭中静坐,直至雨停,沈新月踩水回家。跟外婆在巷口相遇,老太太还以为认错人,眯着眼半天不敢认。“外婆!”沈新月招手大声喊。“欸,你……”外婆快步走向她,两只手把她上上下下盘一遍,确定没哪里受伤也没淋雨,“啥时候出来的。”沈新月笑得不行,“我啥时候进去的我咋不知道。”继而正色,“江有盈回来了吗?”“你还想干嘛。”外婆扯着她要回家,“算了吧嘟嘟。”沈新月不打算干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她去隔壁小院等,太阳又出来了,才几天没来,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瓦盆里的蓝雪花枝条疯长,三角梅开成海,茶花亮亮的,叶子上好像抹了层油……院门虚掩着。推开时合页发出苍老的“吱扭”声,没想到她会来,江有盈脚步一顿,僵在原地。沈新月正弯腰给月季修剪枝叶,手腕一大串珠子,五颜六色,日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光。心脏一阵紧缩,江有盈明显察觉到她瘦了很多,裙下小腿细直,腰间空荡荡。她们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听外婆说她连门都不出,整天躺着。那她应该不怎么吃东西,往常她最是爱吃,饿极的时候还有点急性子,狼吞虎咽。江有盈很想见她,哪怕只有一面,想看看她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虽然心里很清楚答案。沈新月房间窗户始终紧闭,不留一丝窥探机会,下楼活动,也刻意避开两人可能会碰面的时间。原来缘分并非纯然天意,也是另一个人的想方设法。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那天之后,说不后悔是假,然后悔无用。江有盈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当时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空白在沈新月封闭自己的时间持续扩张,她的世界失去所有颜色。如果早知道她反应那么大……是幻觉吗?江有盈不太确定,沈新月不可能主动来找她。她瘦了,是的,但她一直很瘦。不,是更瘦了。夕阳从她耳后切来,她的睫毛和头发是温暖的金棕色,江有盈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起掉落在青石砖上被践踏成泥的真心,沟壑中蜿蜒出血色,那个团缩在墙角哭到快要窒息的沈新月,此刻正从容切断她亲手栽植的花木。过去,江有盈时常在想,为什么会喜欢上沈新月,她从来目标清晰,以解决问题为主,那个照片上的女孩能让她得到什么?吃饭睡觉是为了活着,赚钱同样,走进自然,心情舒畅,逃离黑暗同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