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呐,真是享受——”他坐在办公室,戴着手套,嘴里故意嗦出响儿,沙发上那人果然绷不住,爬起来揉揉眼睛,“我要吃。”刘武隔壁肘把人往外怼,“回你自己家吃,没给你点。”江有盈手指着,“明明有两个打包盒。”“都是我的。”刘武一般四盒才够饱,最近在减肥只点了两盒。江有盈说她不走了,“我要住在这里,我要吃饭。”刘武把剥好的虾放回去沾够汤水才重新塞进嘴巴,“你不回去她们肯定出来找,你不想见面,没问题,出门右拐自己去住酒店。你赖店里,不就是等着人家找过来想试人家的态度?”很简单的道理,刘武说用大脚趾都能想得到,“我也跑过,真不想让人找到和假不想让人找到,这区别可太大了。”“人心呐——”刘武满脸感慨,“人心曲折。”他说得一点没错。天黑透,后院的青蛙,前院的蝈蝈和蟋蟀组织起来开大会,好热闹,饭桌边却冷冷清清,沈新月坐在大树底下捧着手机,眼泪掉了一轮又一轮。最近都是江有盈做饭,秀兰进家门第一眼看到江启明,啥都明白了,不等孩子妈回来,撸起袖子直接进厨房。江启明陪着秀兰吃晚饭,沈新月自己坐在一边哭着打电话,手机打没电就回去房间充上电继续打。一百多个,没人接。江启明搂着秀兰胳膊,“太婆呀,我跟嘟嘟可咋办。”“这是她家,她不可能永远不回来。”秀兰吃完饭嘴一抹走了,“而且这都不算什么,沈硕年轻时候更夸张,没触及原则的小问题,多沟通就好。”老太太从沈硕身上学来的经验就是少管闲事——内孙女自有内孙女福。沈新月两只眼睛哭成核桃,还在坚持不懈打电话,江启明进房间,蹲地上把脑袋搁在她膝头,下巴一点一点的,“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想等她回来。”沈新月手背擦脸,吸吸鼻涕,“可能还在忙,前阵子下雨好多事情攒着。”江启明难过瘪嘴,“都赖我,早知道我不回来了。”沈新月不知道该怨谁,仔细想想,站在各自的立场思考问题,孩子想妈妈没错,江有盈是真忙也好,逃避也好,她的所作所为也都能站住脚。她只能怪自己。“是我没给够她安全感,我们在一起,从认识开始,就是她在照顾我,她不信任我是我表现不够好。”江启明拿纸擦了擦沈新月快要掉下来的清鼻涕,沈新月说了声“谢谢”,暂时放下手机。“可我猜她今晚不打算回来了,你一直饿肚子……”想起太婆说的“沟通”,江启明竖起一指,眼睛大大圆圆,充满智慧光芒。“要不我们去长水找妈妈吧,她如果忙完还不走,那肯定在店里,要么就是在武舅舅家,这两个地方的地址我都知道。”肿泡的小眼燃起一丝希望火苗,沈新月吸吸鼻子,“真的吗?”江启明抓起床头柜电三轮车钥匙,“我们开车去。”沈新月最后抹了把眼泪,“我们去找她要个说法。”“要个说法!”江启明绷个小脸,“太过分了,要分手起码当着人家面说啊,手机里算怎么回事,真没素质。”“我不想分手。”沈新月跟在后头拉着小孩姐袖子,“你能替我做主吗?”江启明回头晃晃车钥匙,拍着胸脯保证,“我肯定给你做主。”走到楼下,沈新月改拉住她胳膊,“你等等我上楼给你拿件外套,晚上冷。”江启明停在楼下等,“你真贴心,我今天必须帮你讨个说法。”她双手叉腰。沈新月拿了件江有盈的卫衣,那款式本来就宽宽大大,江启明今年上初一但个头不高,衣服能直接盖住她膝盖。沈新月蹲地上给她拉拉链,她甩着两个大袖子,“你觉得我矮吗?”是有点,她不说初一,沈新月以为她才五年级。“等你上高中就好了。”沈新月说自己也是高中时候突然一下长高的。江启明摇头,“太奶说我早产,又在芦苇荡里挨了冻,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发烧,妈也说好几次差点死翘翘。”她骨架是小,沈新月摸摸她脸蛋,“身高不重要,我们虽然人小,但志气高,本事也大,而且我打赌你肯定会长,再说现在有很多科学的增高方法,你先别着急。”江启明咧嘴笑开,紧接着皱眉一肃,“我们出发。”小模样,跟她妈身上那股子决绝真挺像的。沈新月有驾照,但从来没开过电三轮,担心把孩子带沟里去,江启明直接往驾驶位一坐,拍拍身边位置,“我会开,我带你去,我六岁就开过了。”电三轮出村,右拐上大路,沈新月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孩身上找安全感。沈新月好依赖她,想紧紧拥抱她,又怕耽误她开车,一脸窝囊相缩着脖子坐在那。江启明不愧是江有盈教养出的孩子,她们各方面极像,沈新月想起跟江有盈第一次见面,那女人给她心灵带来的巨大震撼。江有盈警告说“你不要喜欢上我”,她没很没出息一眼就喜欢上,还胡言乱语说什么洁身自好。远方城镇灯火横卧山脊与天空交界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是夏夜独有的蛙鸣虫啁,沈新月还没想好见了面要跟她说些什么,只是想她。夏夜晚风裹缠着稻香撞开玻璃店门,小电三轮一个急刹,停在星星门窗店前面水泥坝。江启明率先跳下三轮,围车绕了半圈,来到沈新月身边,大袖子底下伸出一对细白腕子。“我还好。”沈新月使劲搓了搓眼睛,她真不至于虚弱到走路还得小孩来扶。“妈——”脆嫩童音穿透满室龙虾香气。刘武吃得专注,剥虾的手顿在半空,油汤顺着塑料手套滴在功夫茶桌。黑色皮沙发深处传来布料摩擦声,江有盈像只受惊的兔子又往阴影里缩了缩,搭在后颈的一截手腕子扯来毛巾毯盖住脑袋。“我说什么来着。”刘武不慌不忙剥了最后一只虾。“妈!”江启明冲进店里。刘武站起身收拾桌,朝沈新月远远地点点下巴,“嘟嘟来了,星星也来了。”“人呢?”江启明捏着两个拳头,“躲到哪里去了。”刘武朝墙角沙发努努嘴。沈新月没见过这样的她。遇见什么事儿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说“没事有我”的那个江师傅不见了,她尽力把自己盘缩到最小,她也有不够勇敢和坦然的时候,她单薄的双肩微微发抖。刘武收拾完桌,提着垃圾袋给江启明使了个眼色。江启明有自己想法,上前跑两步,又喊了声“妈”。刘武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胳膊,推着她往门边走,“你任务完成了,走跟我丢垃圾去。”屋里还飘着股浓郁的龙虾味儿,沈新月走到沙发边坐下,两人背靠背抵着。一下午提心吊胆,一晚上担惊受怕,沈新月因她受够折磨,还以为这人有多牛气多威风呢,见面怕吵起来,事情走向变得更坏,心理建设一大堆。没想到,她更胆小,竟然缩在毯子里不敢冒头。沈新月对她真没辙了,坐在沙发边很久没动,在想该从哪里说起。过了很久,她长长吸了口气,挺起背。“我决定回秀坪之前,也想开民宿,但我在事业上经历过那么大一次失败,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手摸摸眼睛,吹了一路的风还是没消肿。“老房子外婆住了一辈子,肯定舍不得改得乱七八糟,拿去给别人住,但如果是为支持我的事业,她一定选择牺牲。”她摇摇头。“我不想让外婆受委屈,所以开民宿的事情从头到尾没提过,而且我发现你已经把民宿开起来了,那我不如加入,愿望以另一种方式实现。”店里好多好多窗户,不同的材质和颜色展示给顾客,沈新月抬头看到对面一扇玻璃窗里,她们模模糊糊的影子,没急着把江有盈从洞里挖出来。“所以我想表达的是,我不会着急去探寻你的秘密,因为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永远留在秀坪,我有很多时间。”长水比秀坪热闹得多,有浓郁的烧烤香飘进店,沈新月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今天我确实非常意外,下午接待了几位客人,我冲凉回房睡觉,然后就开始做噩梦,梦到你离开我,我在梦里一直苦苦哀求。而我醒来的时候,启明出现了,她唤醒我……”沈新月低头给手背上一个蚊子包掐十字。“你给她起的这个名字特别好,在芦苇荡里捡小孩回家养这事也特别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