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难度不高,江有盈这次带了三个学徒过来。两个出师了,一个还在观摩阶段。安装大家很熟练,这次的难度在于把开发商原有的护栏拆除,东弟扛着电锯忙活一上午,说护栏质量挺好的,问业主房子买成多少钱一平,他也想买,以后结婚用。结婚、结婚……江有盈坐一边塑料板凳,手机摸出来,屏保是沈新月低头在小河边踩水的照片。她不怎么会拍照,为了拍出沈新月要求的那种肆意张扬的“生命力”,数不清被骂了多少次,手都举酸也没能让人满意。最后是沈新月自己找了视角,说“你啥也别管,就疯狂按快门,总不能连快门也不会按吧”?说话很不客气。一百多张照片里就选出这么一张,挑剔得很。那时候江有盈真觉得烦透了,以后都得这么拍照吗?苍天呐——但她没想过跟沈新月分手。铝合金窗框在水泥墙上磕出一声闷响,东弟“欸”一声,看向帮忙的学徒,那小孩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脸瞬间爆红,缩手缩脚自己到墙根底下罚站。江有盈手机揣兜,赶紧跑过去看。“还好墙没事。”她松了口气,回头看向业主。对方是个戴眼镜看着三十出头的温柔女性,没计较太多,“小心点,别砸到手了。”江有盈拍拍小学徒肩膀,“沉住气,抬不动就喊一嗓子,大家都会配合你的,不用硬撑。”东弟是他们这几个人的老大,免不了训斥几句,江有盈没管,他有自己的规矩。“这房子质量真不错。”江有盈也学到沈新月身上那股小不正经的哈哈劲儿。对方点点头,“就是看中开发商以往的口碑才买的这套房子。”“挺好。”江有盈原地转了圈,又回到塑料板凳上坐着。还有一次,那天外婆不在,天气闷热得不像话,到午饭的点,床上炒完菜都不想去厨房炒菜,吃馆子怕麻烦,懒得穿衣服下楼,叫外送又说打包来味道就不好了,总之人有时候是这样,一堆借口宁愿饿着。“还说不是城里大小姐,根本不是来跟我过日子的,以后我老了病了,估计也是躺在床上生褥疮的命。”她当时埋怨说。沈新月巴巴适适躺着,“手酸。”“我还腰酸呢!”她说。你一言我一语,吵了半小时,沈新月终于下楼煮了碗面条回来。不上心,纯敷衍,就几筷子清水面,连盐都没放,她当然不高兴,把人骂一通。沈新月摇头晃脑再端着面碗回来,这次有味道了,盐搁半包,味精搁半包,糖也搁了半包。“好吃吗?”她还敢问。坏东西,坏死了!那时候江有盈也没想过跟沈新月分手。直到今天上午,她接到江启明她太奶的电话,说孩子跑了。“我上个厕所的功夫,出来就不见了,肯定是去找你了。”“你怎么不看着点?”江有盈问。“你自己小孩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老太太一如既往难相处,“跟你一样胆子大,主意大,上星期老师还打电话跟我说呢,装病逃了节数学课,说肚子疼结果在公园里看见她玩滑轮。”江有盈掏掏耳朵,“我小时候乖得很,从来不逃课。”“嗯嗯,你乖,你最乖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老太太电话里呛。江有盈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挂断。手机有定位,江有盈不担心孩子跑丢,看屏幕里那个小红点花费了一整天时间,沿主城大路,搭地铁转高铁上大巴,最后坐上乡村公交终于挪到秀坪。不想让沈新月稀里糊涂被分手,江有盈掐着点,确定她跟江启明碰面后才把消息发过去。安装任务接近尾声,东弟正给窗户打防水胶,江有盈发完电话关静音,帮业主回收了旧门窗,开着皮卡回店里。她今天没什么事儿了,东弟还有得忙,玻璃扔了,铁围栏拉去仓库,攒着卖废品收购站。下车的时候,不当心碰掉卡车门边加油送的洗车卡,她弯腰去捡,后脊蓦地生出股电击似的酸麻,屈膝半跪,她头磕在车门边。“咋了咋了?”东弟赶紧来扶。刘武屋里听见动静也赶紧跑出来,把她安顿在办公室靠墙那张小沙发。“腰疼。”江有盈手撑额,小沙发装不下她,两条长腿挂在扶手外,眉头紧锁。刘武让东弟先去忙,给她倒了杯刚泡好的热茶,“累着了。”不好说是跟女人滚床单滚的,江有盈含糊着“嗯”了声。“民宿的事情,不是嘟嘟在忙嘛,你有啥可累的。”刘武从桌上拿了包湿巾给她擦脸,“安装也都是东弟在做,你就当个监工。”两人分工明确,一个监工一个看店,刘武口才不说有多好,反正比她强,尤其在赔笑脸这方面。江有盈早些年脾气不好,情商低还容易没耐心,讲话冲,就适合闷头干活。最近两三年幸好有东弟帮忙,她轻松很多。江有盈眯着眼睛缓了半天,长吸一口气。“老太婆说,星星自己跑去秀坪了。”刘武一点也不意外,“清明学校假少,你不让她来就算了,五一还不让来,说不过去,她心里肯定有怨言,孩子想妈妈。”“现在肯定跟沈新月碰上了。”江有盈说。刘武回到茶桌边,“碰上就碰上呗,早晚得知道。”“我跟沈新月分手了。”江有盈又说。“啊?”刘武终于有了点明显的反应,“啥时候?”“半个小时前。”江有盈蹬了鞋子,屈腿侧躺在皮沙发,缓解腰痛,“手机上。”“然后呢?”刘武急迫道。“没然后了。”江有盈把脸埋进臂弯,她至今没敢看手机。刘武满脸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毛病?”“不要你管。”江有盈翻个身,脸朝向沙发背,“起太早了,我睡会儿。”刘武抬头看了眼钟表,“都快五点了你不回去呐,睡什么睡,我可不管饭。”她不应声,刘武推了下她肩膀,她早些年那倔脾气又上来了,在刘武面前说话没遮没拦的,“再废话宰了你。”刘武气得,“平时装得人五人六,哎呦好姐姐,温柔姐姐形象,你就会跟我横!”江有盈爬起来,用力捶了下沙发,“你懂个屁!”刘武端了张板凳过来,坐那打算好好跟她讲讲道理,“你还能瞒一辈子?当时那么大个事情你都去自首了,怎么现在谈个恋爱还畏手畏脚的。”不说还好,一提这事儿江有盈更心烦。“那不一样!”“事情就是存在,你能怎么办。”刘武皱着眉,“我们这样的人,过去确实是十分不堪回首,可就是存在,就是发生过,你还能穿越过去改变历史?不可能。”“那我现在谈恋爱,我不愿意让她知道不行吗?”江有盈忍不住喊出声,眼眶泛起红,“万一她不喜欢我了怎么办。”“谈恋爱就是得坦诚,你实话实说,她接不接受是她的事情,如果不接受只能说明她不是你的良人,但你不能骗人。”这方面刘武觉得自己就挺有原则,“我也担心人家不能接受我,我直接不谈,镇东菜市场那个卖卤肉的女人,五块以下都给我抹零,指定是喜欢我呀,可我咋样?你看我是咋办的,我直接不去了!”“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什么德行长得跟个猪头似的,人家就看上你了。”她讲话是真难听,“她卖猪头,看你个猪头脑袋觉得亲切还差不多。”刘武仰靠椅背,皱着张脸使劲搓脑门。“你这种人都能找到对象,你说说,老天真是不长眼。”“可她现在不喜欢我了!”江有盈双手抱膝蜷坐在沙发,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沈新月没破产根本不可能回到秀坪,我们更不可能开始,她以前谈的那些女孩,个个条件都比我好,我要实话实说,她肯定嫌弃我。”刘武叹了口气,“那是你们的缘分呀,你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而且你咋知道她不喜欢孩子,星星那么可爱,当初芦苇荡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小肉疙瘩,现在养得多好白白嫩嫩的,这是积功德!大福报!”“不单单是孩子的事,你没明白事情的逻辑链。”决定亲手斩断缘分,江有盈吧唧往沙发一摔,“今晚不回去了,我在这儿睡。”刘武后来又说了好多,她两手捂着耳朵不听,趴在那装死。六点多,该闭店,她不走刘武也不好把她丢在这儿不管,打电话喊了两份小龙虾。长水之所以叫长水,就是因为镇边上那条河,叫长水河,跟秀坪是一脉的。秀坪种荷花,长水养龙虾,本地龙虾肉质肥美,夜市口味丰富,刘武觉得自己这些年吹气球一样胖起来,跟卤肉店老板和龙虾脱不了干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