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告罄,江有盈懒得跟她啰嗦,连拉带扯把人扔进浴室,“给我洗。”暖水浇淋身体,驱散周身寒意,沈新月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说一点不难过是假,只是更擅长苦中作乐罢了,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什么总裹得满身稀泥,像一块酥肉,油锅里反复炸。浴室玻璃贴了张磨砂静电膜,阳光穿透氤氲雾气,洒落在瓷砖墙,映照出小片朦胧光晕。泥浆顺小腿在白色地砖蜿蜒成数条交错的暗河,打着旋儿淌进下水口,沈新月想起外婆习惯用面粉来清洗排骨和葡萄,这两者之间或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指尖触碰,那股热分不清是打的还是羞的。江有盈拽她进浴室时的力道和语气脑海中反复放映,那股不容拒绝的强势让人莫名安心。“我好麻烦啊……”可她从来没嫌弃过,耐心多得用不完。水雾中视线再次模糊,思绪飘远,沈新月想起柳飘飘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在市郊豪宅比她家客厅还大的衣帽间。——“我究竟是谁?”女明星在荧幕上留下许多经典形象,却常因入戏太深而莫知所措。沈新月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谁不是在演戏呢?她同样在扮演一个窝囊的、倒霉的沈新月,扮演弱者,渴望偏爱,得到怜惜。“咔”一声,门开,混沌中抽离,沈新月迅速背身,目光警惕。江有盈站在门口,换了件外套,怀里抱的几件衣裳挂到旁边架子上,“敲门没应,还以为你晕过去了。”“我没听见。”沈新月抱肩。“别洗太久,容易缺氧。”她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沈新月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又想哭。双肩自然下垂,放松戒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音色平稳,“快好了。”意识到有人在等,没在情绪上消耗更多时间,快快洗净自己,沈新月抓起毛巾擦干身体。动作有些迟缓,镜子里,那张红红的脸蛋需要被温柔抚摸。睡裙白色,腰部有刺绣镂空,沈新月发现这人的居家服多种多样,风格完全不能统一。挺闷骚的。推开门,不料门外有人双手环胸,正倚在墙边等。沈新月一愣,“你在担心我吗?”目光从上至下扫过,又原路返回,在她面颊停留一瞬,江有盈抬身,“过来喝点热水。”浅棕色木地板留下的几个大泥脚印已经被清理干净,沈新月碎步跟随,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温暖如电流窜进身体,她吸吸鼻子。“擦脸了吗?”江有盈问。摇头,沈新月摸摸脸蛋,有点痛,还有点干。江有盈起身,返回盥洗台挑了瓶清爽的面霜,伸手直接把人按在床边。小受气包躬腰塌背,半死不活,几缕湿发从毛巾帽里掉出来,搭在肩膀,这件睡裙领口开得比较大,一眼望到底。不是故意的,她随手抓了一件,今天这种情形,她怎么会呢,她不是那种人。左右手揪起两肩布料,江有盈把睡裙往后扯了扯。惊惶抬头,沈新月捂了下胸口。江有盈面不改色,挖一坨面霜,点按在她两腮和额头。“嗷”一声喊痛,眼眶泪花花闪,沈新月瘪嘴又要哭。两根手指捏住她下巴,抬起,江有盈弯腰,皱眉,“怎么弄的。”额头又肿了一大片。“我自己撞的。”沈新月老实答。用脑袋撞墙撞柱子,江有盈只在电视里见过。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控住她下巴,另一手将面霜轻柔涂抹开。“为什么。”没忍住,打了个哭嗝,自己都膈应到不行,再抬头看向面前这张担忧的脸,心里的委屈爆发成山洪,沈新月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沈硕骂我,我骂不过她,我想,要么撞死要么晕死,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小表情做作得很,偏有人最吃这套,江有盈眉头深皱,极为恼怒,又极力克制着不发作,目前安抚为主。“你是不是傻?”“我就是傻,我是一个大傻瓜。”沈新月呜咽着。丁苗若在现场,肯定要吐,事实是丁苗不在,自然无所顾忌,沈新月再次一头扎进人家怀里。“妈妈不爱我,我小时候,还说我是她的污点,如果没有我,她会拥有一段更完美更健康的人生……”可能有夸大成分,也可能只是沈硕当时的气话,但沈新月记住了,牢牢记了十几年。江有盈任由她眼泪打湿衣衫,双手虚虚环抱,指尖谨慎触落在她纤薄后背,一点一点,手臂收紧了,将她拥得更深。“不哭了,脸会痛的。”抱她挪去床头,扯来纸巾,江有盈托起她脸蛋,“擦擦。”点头,沈新月接过纸来擤出巨大一泡鼻涕。走廊上几个大学生说有人找,沈新哇地撞人胸口,“我不要回去,呜呜,不想见她们……”“你在房间休息,冷就钻被窝。”江有盈拍拍她肩膀,“我去替你应付。”沈硕没来,柳飘飘在院子里,江有盈下楼,大明星又怎样,她平等看不起每一个人,下巴尖往前一送,有何贵干?女明星展露招牌甜美笑容,最擅长“与民同乐”,伪装亲和,目光担忧,语声急切,“嘟嘟没事吧?”“真担心她,沈硕打骂她的时候怎么不拦着。”江有盈冷笑。就刚才的情景判断,二人关系匪浅,怎么解释都是多余,柳飘飘摆摆手,“先不管,嘟嘟在哪里?我去见见她。”江有盈两手插兜,昂首,错开两步拦在她面前。“我是她二妈。”柳飘飘不甘示弱,脖子拉长。“我是她老板。”江有盈回。柳飘飘手心打手背,“那请问是老板大还是二妈大?”“亲妈来了也得听我的。”江有盈弯腰逼近她,“大姐,麻烦搞清楚,这是我家,小心我告你私闯民宅。”这还是给她们寄野菜寄腊肉的那个江师傅吗?变脸这么快。“有了媳妇忘了娘。”柳飘飘控诉。“没忘。”江有盈撩把头发,“水库那边山上埋着呢,过几天就是她祭日。”讲不通,柳飘飘提裙直奔二楼。江有盈快走几步,堵在楼梯口,“她现在不想见你们。”“我就看一眼。”柳飘飘执意要闯。江有盈横臂,“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柳飘飘震惊,“我好歹也算你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太没有礼貌了。”“再啰嗦我扭你出去。”江有盈威胁。“好啊!”女明星撸起袖子,“你来扭我啊,我看你怎么扭。”“是你自己要求的。”废话不多说,江有盈上前一步就要拽她衣领子。女明星平时多是拍文戏,没什么武打功底,伸手去拦,江有盈抓了她手腕,左右反剪在身后,押犯人一样,从楼梯口押到院子,推出门去。一点不懂尊老爱幼!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柳飘飘气得直跺脚,想骂她几句,抬头看到院里二楼几个大学生正举着手机拍。她强行扯出个笑模样,“好好好,今天算你厉害。”江有盈回到院子,去厨房把排骨拿出来放洗菜篮,太阳底下解冻,然后拎了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的磨刀石前,咔嚓咔嚓磨菜刀。大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女孩从楼下卫生间出来,江有盈抬头跟她打招呼,“吃饭没?”女孩本能警觉,贴在围墙边,摇头。“那我请你们吧。”江有盈拎着菜刀起身,望向二楼,开始点人头。没一个人敢动,更没人敢搭她的话,江有盈摸出手机打电话。“五个,三个女孩两个男孩,嗯,晚上过去吃饭,记我账上……”她挂了电话,冲院里那女孩笑笑,“今天我请客,村口王记,你们随便吃。”女孩聪明,瞄一眼楼上,又瞄一眼她手里的刀,“我待会儿就让他们把照片删了,回去也保证不乱说。”“啊?”江有盈装作懵懂,看一眼手里的刀,赶紧搁地上,“误会误会,你们大老远跑过来玩,家里吵架,我很不好意思,请大家吃顿饭,赔罪而已。”女孩“嗯嗯”点头,表示理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她贴着墙根滑到院门口,“那我们去吃饭了,不打扰了,谢谢老板。”一帮人土豆子似咕噜噜滚出院子。洗净手,江有盈上楼回房,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一愣,沈新月缩手缩脚坐在电脑面前办公椅,正张着嘴发呆。“怎么出来了?”江有盈上去摸了下她的头发,没吹太干,还润着。沈新月捏了下鼻子,冰冰的,“你之前都不让我进房间的,我想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不好,又不想回家,就在外面等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