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盈“嗯”一声,正低头在手机查看照片。泥潭大战的,挖野菜的,吃大餐的,她拍了不少,精挑细选后准备发送到社交媒体招揽客人用。“虽与预期不符,但也有奇效,你脑子活络,随机应变,下次继续努力。”沈新月把客人给的小费亮出来,贴在心口拍拍。“客人说,荷花开的时候还来,还让我招待。”江有盈点点头,“加联系方式了?”沈新月挨着她坐下,说加了,身体微微前倾,看她脸。察觉到身边人灼热视线,江有盈目视前方刻意回避,但身体本能反应还是出卖自己。她声线微颤,“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留在秀坪了。”“直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手臂缠绕在她肩膀,沈新月下巴颏垫上去。她越躲,越是助长某人嚣张气焰,沈新月坏心朝她耳根吹气,“你防备心好重。”燕子飞回,梁下叽叽喳喳,光天化日不习惯这种程度的亲近,江有盈侧了一下头,抬腿旋身离开。“你来,网上订房系统熟悉一下。”二楼走廊尽头靠近露台的房间,外面是办公室,里面是江师傅的闺房,沈新月瞄了一眼,门锁着。传统的黑色办公用电脑,沈新月握住鼠标,网上找图片换了桌面壁纸,然后是输入法皮肤,光标皮肤。她喜欢鲜艳可爱的东西,电脑桌面焕然一新,幼稚园风格。江有盈双手环胸,立在她身后默默看她像病毒入侵周围一切,回呛:“你占有欲挺强。”闷笑,沈新月回头,“我是这样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江师傅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呵——”僵硬牵动嘴角,江有盈转身下楼。沈新月有阵子没摸电脑了,手放在键盘初时感觉陌生,不由愣了会儿神。她一开始想到上班这件事,心里特别害怕,甚至还有点犯恶心,整个人都烦躁得不行。上山挖了一个月野菜,重新坐到电脑面前,习惯性望向窗外,心里忙忙乱,猛瞧见对面巷子人家户的屋顶,黑瓦古朴有序,夕阳下金泽闪闪,桃枝衔春,风掀起额发,心奇异安定下来。钢铁森林成片的玻璃幕墙把天空切割得破碎,微小粉尘颗粒编织成网,空气里总裹着股呛鼻的车尾气……幸好、幸好,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久远到像是上辈子。吓一跳,好像做了个噩梦,醒来时脸上还挂着泪,回神,棉被蓬松柔软,全身上下暖融融,慢慢就不害怕。去露台给自己挑了盆郁金香摆放在办公桌,沈新月下了份劳动合同,修改后打印出来,亲自送到江老板面前。刚淘了米,给电饭煲插上电,江有盈擦干手上水接过合同,拿到院子里就着天光仔细看完,哼笑,“你可以啊。”要底薪,要提成,还得给她交社保。“当民宿管家,二十四小时待命,往后还得兼职财务,宣发,包括将来的人事工作,要点提成不过分吧?”条条款款,沈新月手指着一条一条解释给她听,末了补一句,“另外还有没写在合同里的,是我私人赠送。”“还有什么?”江有盈问道。“暖床之类。”某人龇个大牙,恬不知耻。傍晚,夕阳渐沉,麻雀飞来,聚集在村口大树,叽叽喳喳开会,数量约有百余只。麻雀是留鸟,不用迁徙,大会一年四季从不间断,春时更盛。无需看表,麻雀来,树下老太太们抖抖胳膊抻抻腿,收起板凳水壶便散了。麻雀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来的,人也不知道麻雀什么时候散的,总之,人和麻雀和平相处,谁也不碍着谁的事。外婆鬼混回来,发现家里没人,灶台也冷冷清清,到隔壁院子讨饭。“随便整两个菜,水煮肉片咋样?想吃水煮肉片。”客人退房离开,房间需要打扫,床单被套也得拆下来洗,沈新月累得满头汗来不及擦,“水煮肉片哪里随便了!”秀兰打了一下午牌,也累得慌,往摇椅上一挺,“我就要吃水煮肉片。”“做做做。”江有盈不啰嗦,对老姐妹向来包容,“我去做。”沈新月跺脚,“你就惯着她。”话虽如此,到底一家人,沈新月跟去厨房帮忙,“上午客人还问我,说老太太总出千,怎么没被打。”江有盈去冰箱拿肉在微波炉解冻,对这个疑问倒不奇怪。“一开始我也好奇,后来观察发现,秀兰在同龄人圈子里是很受欢迎的,她仗义疏财,年轻时候又长得漂亮,任性调皮都是村里人惯出来的。她打牌有瘾又爱出千,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大家为什么还是愿意陪她玩呢?”为什么呢。“老娘我年轻时候村花来的!”黑布鞋里头红底白花的新棉袜,一双小脚斜搭在躺椅扶手,秀兰脚尖愉悦点点,“上外头打听打听,你外婆我什么身份,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琴棋双绝更精通麻将牌九,耕稼陶渔也是手到擒来,谁敢对我不敬?”“外婆还会弹琴和下棋?”沈新月讶然,“小时候怎么没见过。”“是口风琴和五子棋。”江有盈悄声。沈新月恍然,“哈哈”两声,“其实也挺厉害的。”不过,说到仗义疏财,沈新月亲历,可以证明。小时候常有村人上家借钱借米,外婆从不吝啬,但有一点,她救急不救穷,帮困不帮懒,与人为善,自有准则。“外婆是很好的,善良、勇敢,坚韧像竹,弯而不折。”沈新月说。所以她和江师傅会成为忘年交,她们是同一种人。“外婆是很好的。”江有盈重复道。一把年纪,也会难为情,老太太叉腰跳来厨房门口,手指点点警告,“少在背后蛐蛐我。”“夸你呢。”沈新月说。老腰一挺,秀兰梗脖,“夸也不行!”江有盈胳膊肘捅捅旁边,“好了,别说了,把我们秀兰都说得不好意思了。”“纯属放屁!”秀兰扭身返回躺椅,傲娇一甩头,“小地方,有钱没处花,再说我那是可怜他们。”沈新月到屋檐下摘了把蒜头,“那怎么不搬到大地方去。”早些年,沈硕提过,要给她在城里买套房,老太太果然拒绝了。说到这个,秀兰摇头晃脑笑,“得亏没去,不然全让你败光,指定啊,赔得连条裤衩都不剩。”得,我就多余问。沈新月摆摆手,回厨房。过了半分钟,想想实在气不过,冲出门站老太太面前,“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我也没要沈硕一分钱呐。”“嗐,你妈那个人,自私自利,她的钱可不好骗,我跟她不一样。”秀兰坐起身来,左右望望,搪瓷缸不在身边,她端起江有盈的紫砂壶仰脖直接往嘴里倒,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闪着。喝干水,她横臂抹把嘴,“今天下午打牌,娟子还跟我说呢,当心祖宅被你骗去,让我小心点,别老了老了,无家可归睡桥洞。”“娟子是谁?”沈新月受不了这委屈,“我一定要找她理论,她凭什么污蔑我?”江有盈出来接了剥好的蒜,“娟子是小安的房东。”沈新月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娟子告状说外婆出千,让她赶紧找个班上。细琢磨,娟子这人倒也不坏,跟外婆是一条心。晚饭是水煮肉片和青椒炒肉,还有个蔬菜汤,煮一把春天的嫩菜苔,菜杆子脆嫩嫩,汤水清甜。江师傅刀功极好的,青椒根根是一样粗细,肉片也肥厚均匀,夹一筷子盖在碗面,裹着热腾腾的米饭刨进嘴里,舌头都恨不得嚼了吃。沈新月从前饭量不大,外卖吃多甚至常有厌食感觉,工作和感情双重压力,使她消瘦孱弱。回到秀坪,一日三餐准时准点,饭量爆增,竟也不见胖,每日劳作,小臂隐有肌肉轮廓,从头到脚,格外精神爽利。心中不免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碗底最后一粒米饭吃尽,纸巾抹嘴,趁着人没走,沈新月上楼去办公室,把签好的合同拿出来拍饭桌。“看看。”“啥玩意?”外婆低头,昂头。沈新月取下她花衬衫胸口挂的眼镜,展开架在鼻梁,“瞅瞅。”外婆看完,乐了,“你一个月才两千块钱呐。”“是底薪!底薪!”沈新月跳脚。江有盈“嗯嗯”,“还有提成呢,提成高。”外婆翻到最后一页签名,确认红章,脸上终于有了点正经颜色,“不走了?”沈新月郑重点头,“不走了。”“行。”外婆摘了老花镜揣回兜,“给江师傅打工嘛,我是放心的,但有一点我得警告你,既然决定留下来那就好好干,要干几天受不住累跑了,到时候别说江师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