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月奇了怪,“怎么她每次打电话你都接得到,我给你打电话,常常是十打九不通。”“你知道为什么吗?”外婆神神秘秘回头。沈新月眼珠一转,“我运气不好?”“因为你傻,她打的江师傅电话。”外婆说。不知不觉,江师傅渗透进她家祖孙三代。“这个女人不简单呐——”沈新月不由感慨道。早上五点鸡叫,六点画眉叽叽喳喳,七点外婆上楼来敲门。村里没啥娱乐活动,对手机也逐渐失去兴趣,沈新月睡得早,痛快起了。她含着牙刷满院子转圈,听外婆说今天江师傅也去,完事快些跑回楼上狂糊粉底液。收拾完下楼,江有盈已经在院里等,款式简单的针织衫搭配阔腿牛仔裤,素面朝天,神清骨秀。“今天终于不是衬衫了嗷!”沈新月也去杂物房里翻个竹篮挎着。“你擦粉了?”江有盈似笑非笑。“哈哈……”就此揭过,沈新月回头催促,“外婆快些嘛!”江有盈开她的电三轮去,沈新月本来挺开心的,结果发现自己还得坐车斗,立即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可有什么办法,前面坐不了三个人,总不能让外婆坐车斗。“要不你拿个小板凳,免得弄脏屁股。”江有盈笑着说。“我屁股没那么金贵,反正上山回来也得换衣服。”沈新月赌气爬上车斗,抱着自己的篮子。江有盈没说什么,回了趟院子,再出来手里多个花布蒲团。她把蒲团扔到沈新月面前,车座前面一个小筐里取了双劳保手套分出去,“土路抖,抓稳了,戴着免得磨破手。”一双手套两人分,给她的还是右手,沈新月问:“那你呢?”“我开车戴不戴都行。”江用盈把另外一只给了外婆,担心竹篮子割手。沈新月还想说什么,江有盈让她别废话,安心戴着。进山这段路确实不好走,山间本来没有路,去山上摘菌子掐野菜的人多了,一年又一年,车轮和脚印结结实实夯出来的。前座还好,后座特别颠,一路上,沈新月“哎呦哎呦”个没完,得亏有手套能用胳膊抻着,蒲团垫着,否则屁股都颠烂。外婆哼她,“你还是坐车来的,你外婆我昨天走路来的呢。”“我宁愿走路。”沈新月叫苦不迭。“听说城里人现在流行徒步旅行,还有露营,在外面支着帐篷睡觉,你玩过吗?”江有盈回头问。沈新月最爱赶时髦了,“当然!我什么没玩过,我还有装备呢。”但在她正式回家之前,全部挂平台上出掉了。“我去雪山徒步,去雨林徒步,那些名山景点,更别提。”外婆完全不能理解,“我看你们就是闲的,吃太饱。”“所以才要消化消化。”之前沈新月听外婆说去年着山火,心里还没什么概念,到地方一看,连着几片山坡尽被焚烧摧毁,断枝焦木日光下似有红隐余烬未散,还有小动物经风雨冲刷后留下的骨架残骸。她心中哀痛,可放眼一望,这满目疮痍中,仍有新新绿意蓬勃生长,去年的草木灰是最好的养分,它们的根还在,雪化后又是一场新生。路边停车,外婆领她们上山,“今年春天来得早,这片山又比别处更早,小草小花们都等不及了。”“人生不怕从头再来。”江有盈拔了根茅草尖,牙关细细咬,顶端没开花的苞苞是甜的。“你在鼓励我吗?”沈新月眼眶微微湿红。这场巨大的挫折,除生命外,将她身边一切都夺走,她嘴上笑嘻嘻,满不在乎耸耸肩说无所谓啊,反正我早就烦透了厌倦了……可真的一点没关系吗?“感谢的话不必讲,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吧。”江有盈转过身,躲开她晶亮柔软的眼眸。沈新月眼泪一下憋回去,“啥?”“有件事,你外婆忘跟你讲。”江有盈锁了车,提上竹篮,“我到秀坪的第三个月,你外婆就跟我义结金兰成为了好姐妹,我们在观音庙磕过头的,还有住持见证。”“啥?啥?”沈新月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江有盈说:“你外婆跟李致远他奶奶关系不好,隔三差五在院门前掐架,按照你外婆的理解,跟我拜把子以后,李致远他奶奶就是她的侄女辈了。所以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合情合理。”沈新月站在山脚土路边,眉头深深皱成一个“川”字,她好不解,好困惑。“这合理吗?”“阿婆觉得合理就合理。”江有盈回答。“快点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外婆都爬到半山腰。手握拳,用力敲打两下额头,沈新月仔细想了想,这确实是她家老太太能干出来的事。“那我……”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我也该管你叫姑婆的,不叫姑奶奶。”“都行。”江有盈弯腰掐了朵鹅黄的蒲公英花,顺手簪在她耳边,“你开心怎么叫就怎么叫。”第18章 外婆说,春天蕨长得快,头一天你看是光秃秃一片,第二天就窜到半米高,怎么判断蕨是不是老了,从下往上顺着杆子撸。“你那个手指头,稍微带点弧度,但弧度也别太大,凭感觉,找着它身体最为脆嫩的地方,轻轻一掰就到手。”沈新月交作业,外婆掐一截底端的杆子,点头,“不错,孺子可教。”“嘿嘿——”她得意,“我是谁,我是最聪明的。”外婆从不吝啬对她的赞美,“是嘞,我家嘟嘟是最聪明的,学东西快得很。”“外婆也厉害,还会出老千,简直就是赌神!”沈新月说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外婆出了这么多年的老千,还能在大树混,没被人赶回家,这说明什么?外婆魅力无边啊,她们对你即便是恨,那恨里也掺杂着一种复杂的爱。”外婆用力挥一下拳头,“说得好!”祖孙俩在这儿商业互吹,江有盈挎着篮子已经走出老远,沈新月草窝里转悠半天,只能捡漏。她不放心外婆,担心老人家摔着,没急着上前追赶。“你江师傅才是最能干的。”外婆远远看着她背影,是沈新月见惯那种长辈对小辈的怜爱辛酸。多余的话不用讲,只通过一个眼神就能概括出她的前半生——不容易。但具体有多不容易,沈新月是半个字也抠不出来。“说了你也不懂。”外婆挥挥手,“上一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塑料祖孙情。石缝里看见一串粉红小花,漫山的黑绿间格外显眼,摸摸耳朵,蒲公英花瓣毛茸茸,沈新月折了那串小花跑上去。“江师傅,送给你。”“崖豆藤。”江有盈没接,“有毒。”“啊?!”沈新月触电般扔开。“不往嘴里塞就没事,很多小花小草都是有毒的,保护自己不被吃嘛。”江有盈弯腰捡起,放进篮子里。“结果还是因为长得漂亮被人摘下。”沈新月歪头,大眼珠滴溜溜一圈,嘻嘻笑。江有盈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憋好屁,她明知故问:“想什么呢。”“我在想啊——”沈新月拉长音调,却故作神秘,“不告诉你。”“是不是想说,这些小花小草的,就像我一样,迷人又危险,但实在美丽,充满诱惑。”江有盈淡淡道。这次,沈新月是真笑了,她笑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满山打滚,脸憋红,嘴咧到耳根,却一点声音不发出,身体小幅度抽动,几乎窒息。很准,江有盈猜得很准,可这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好笑。尤其搭配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弱智。”江有盈懒得跟她在这儿耽误时间,继续往前。笑够,沈新月蹦跳跟上,“江师傅!”江有盈回头,“你的癫痫自愈了?”“是啊,你可太有魅力,我一分钟不在你身边待着,我就难受。”沈新月这句是真心的。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在她身边待着呢,还特喜欢把她惹生气,看她板着脸训人。还是我这人有什么特殊癖好?沈新月晃晃脑袋。江师傅确实能干,什么都能干,什么能干得好,沈新月眼瞎手又瘸,跟在人后面走了半小时,只收获三五根婴儿蕨。山上的小野花倒是不少,她这里跑一趟,那里跑一趟,掐了一大把抓在手里,又折了些绿叶子搭配,包装成花束。今天出门早,没来得及吃东西,江有盈带了饼干、面包和水,*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来分给沈新月和外婆。沈新月手里的花束不能放下,一放就散了,她张大嘴,“谁喂我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