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多事之秋,前朝后宫动荡不休,先有皇后谋害淑妃意图嫁祸贤妃之事迄今尚无定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含元殿的大朝会循例召开,各州郡刺史集体上奏圣人禀明辖地内的湖泊水泽莫名在一夜之间干涸。 朝堂之上的臣工望着各州郡刺史呈上的一筐筐发瘪发黑的谷穗和长得有如食指般粗长的蝗虫尸体,以及一块蒙着黑布的巨石,不禁侧首与同僚窃窃私语起来。 异象突生,殃及田地水源,牵涉州郡百姓养家糊口的问题,处置稍有不慎则会使民心涣散如沙,极易生出事端。 “禀圣人,在兖州境内的济水之西曾有渔民打捞出一块刻着字的巨石,又将巨石驮入城交给了府衙,臣得到后着实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唯有运抵长安请圣人一观。” 河水长年的冲刷致使巨石遍布大大小小的坑洼,上面还附着细小贝类、泥垢,脱水干枯的藻荇牢牢交横着缠绕住巨石表面,仍旧掩盖不住那鬼斧神工般苍劲有力的大字。 短短四个字,使朝堂陷入寂静。 天下姓万者数不胜数,可是能拥有度厄能力的人也就只有当世声名赫赫的江夏万氏一族,论血脉、能力自然当之无愧。 “臣不敢隐瞒圣人,州郡之内已然是一派民心不稳之象,百姓们更是传唱起一则歌谣。” 姜州刺史眼神飘忽不定,用力咽了口水,胡须颤巍巍的耷拉着,竭力压制住慌乱神色,硬着头皮念出歌谣。 老天爷被惹怒,因此降下了神罚,导致湖泊川流干涸,荧惑星飞入大明宫中,居于太液池,又伴着水边,无法拯救万里大旱,蝗虫啃噬庄稼,粮仓里的储备粮俱已消耗殆尽,流民为了存活而四处逃亡,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众臣工开始仔细分析,太液池中的三岛之一瀛洲岛早已被圣人给了皇后,建造了一座皇后未出阁之前在夷罗山上时的居所。 凰兮凰兮莅高台,在帝后成婚当日天现凤凰祥云瑞兆,尊贵的凰鸟便喻意着皇后。 这首歌谣中的荧惑所指万皇后,凰鸟亦所指万皇后,难不成惹怒上苍带来灾祸的是她,能够解决灾祸的同样是她。 安州刺史左顾右盼,一列刺史中好像仅剩他未曾开口,而且其余刺史正扭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由暗道一声‘糟糕’,悔得肠子青了,怎么脑子糊涂牵累得嘴慢人一步,平白接来烫手山芋。 “臣与另外几位刺史的辖地内百姓当街聚众游行,他们叫嚷着请皇后殿下亲自登祭台禳灾,为天下消灾免难,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惴惴地抬头瞟了一眼圣人,嗫嚅着唇继续说道:“百姓们还自发写了一份万民书,上面签了无数人的名字,说是要呈给皇后一览,请皇后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能牺牲……” 祈度厄 安州刺史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额头紧紧贴着冰凉地面, 脑子一抽一抽的疼,眼前笼着一片昏黑。 南宫旭阴鸷的眸子裹挟着磅礴怒意, 沉凝的面容缀满寒色,目光幽冷, 像一柄出鞘的兵刃,蕴藏着杀伐的戾气, 眼风所及之处似有不见血不罢休之势, 仅仅是一个眼神释放出的威慑,就叫人胆战心惊。 安州刺史心内悲愤, 辩解的话语脱口而出,“臣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存加害皇后之心, 只是坊间百姓一致认为灾祸皆因皇后而起,执意跪在府衙门口, 求皇后垂怜子民。” “眼下百姓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正对应了巨石预言的万氏度厄, 臣恳请圣人让皇后殿下登祭台一试。” “于国于民,皇后殿下都该当站出来。” “百姓终日惶惶难安,恐有一日会生变数,届时再想要去应对,怕是无力回天矣,恳请圣人尽快做出决断。” 南宫旭何尝不知这桩事里面有人作祟,可是他终究迟了一步,使得那帮心怀鬼胎之人率先利用百姓为矛,用百姓来逼迫他。 天道轮回,或许他的逼迫正造就了今日的因果。 御史中丞郭复出言打了个圆场,沉稳的声音响彻殿中,使众臣稍稍冷静了些,再争论下去只会令冲突越来越大,不妨顺着郭复给的这个台阶下,到时候真有什么事儿,直接推国师出来背锅。 半晌之后,南宫旭面容冷淡,唇角微启,“请国师。” 国师一袭天青道袍,头戴太清鱼尾冠,广袖迎风翩飞,装束简单,无多余饰物,下颌蓄起的长须飘飘,面容满是不染俗世的淡漠,眼神平和,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国师行了一记揖礼,臣工见他行的礼简单又潦草,只皱皱眉,并未多言。 易淳安低声应下,废话不多说,右手手指置于唇下,捻了一捻,蓦然烧起一团熊熊火焰,燃起赤红的光亮,口中喃喃有词。 半盏茶后,龟甲自动从火中升起,遍布着裂痕,穿过了事先在龟甲内刻出的那些字,问卜的结果说明是凶兆。 万氏度厄,天下得救,反之,永堕灾厄。 南宫旭看得真真切切,脸色极差,袖底的手死死捏住御座扶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扶臂掰碎。 朝堂上引起一片窃窃议论,起先由小范围的嗡嗡声逐渐转化为鼎沸喧哗。 天子面如沉水,凌厉冰冷的眼横扫过臣工,神情凝聚着阴戾之气,手背迸起青筋。 圣人这是动了杀心。 “万姓者虽多,但大婚当日能引来凤凰祥云的唯有皇后一人。且据闻皇后殿下师承元一真人,真人术法高强,尤能厌劾鬼神,想必皇后尽得元一真人的真传。此前还有传闻说真人曾寻到过一颗碧水珠给皇后服下压制火症,如若皇后体内真的有碧水珠,完全可以操控碧水珠之能消除灾祸,届时登祭台禳灾必然顺遂无虞,可保全自身不受半点伤害。” 南宫旭眸光微动,深深地看了国师一眼,先发制人开了口:“朕乏了,此事容后再议。” 却道,国师随着人流踏出含元殿,走至一半,忽然有人阻了他的脚步,他定睛一看,肃了容色。 国师静立在下首,坦然接受着来自上首的打量视线。 南宫旭沉着眉眼,毫不克制眼里翻腾的杀伐狠戾。 “贫道自知有罪,但是泱泱苍生又有何辜?”易淳安不卑不亢地揖礼,义正言辞道:“贫道违抗圣意坚持实话实说,实是不忍眼睁睁看着苍生受难,百姓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圣人爱重皇后想方设法护其周全,是一片赤诚之心,那无辜的百姓呢?他们又该如何自处?面临灾祸有谁能护他们?” “贫道之言实属大不敬,甘愿领罚。” 国师说得没错,大应的子民又有谁来相护…… 是夜,南宫旭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清波殿。 熟悉的龙涎香气沾染衣襟,容盈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前段时日,她恍惚了一下,再次抬眼,那些朦胧的回忆散去,目光已经一片澄澈。 “满满,对不起,请你帮一帮我,帮一帮天下苍生。”南宫旭艰涩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含了砺石。 好一个万氏度厄,天下得救,反之,永堕灾厄。 话里虽有询问之意,但她也不管南宫旭愿不愿意听,兀自款款一笑,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