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泽抓起梳妆台上一柄镜面朝天放的靶镜,饶有兴致地欣赏。 等翻至镜背看清雕刻的瑞兽,他双目一冷,脸色倏变,紧握镜柄的手勒出一痕瘀血,臂膀微颤,眸底似席卷着噬人风暴,咄咄逼视着女儿。 见势不妙,楚黛疾步抢来靶镜,竭力克制着翻涌的心绪,同父亲对视直言发问:“阿耶究竟因何厌恶白泽,为何您始终不愿告诉我缘由?” 欧阳明泽周身戾气微滞,向后退了一步,神情黯淡,疲惫地阖上眼,“这件事不该你过问,我不希望看到你留着这面靶镜!”言讫,他步若流星走出房间。 房外,欧阳明泽厉声下达了禁足令,冰嫣和雪嫣跑进屋见到娘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惴惴问道:“娘子,您没事罢。” “无碍。”楚黛背过身,逼回眼眶的迷濛水汽,胡乱寻了个借口打发走她们。 清风萧瑟,碧叶飘零。 入目是一片瑶林琼树,柘叶紫茎,素萼托花,雪蕊琼丝,上缀金粟,香气芳烈,若素彩凝华出岫,乃名花玉蕊也。 唐昌观玉蕊,鹤林寺杜鹃,二花名扬天下,人人爱重。 三日后,有奴仆铲了府内一处牡丹花圃,移栽上从集贤院和翰林院得来的玉蕊花树。同时又有人去往镇江的招隐山挖掘玉蕊花苗,大量移栽入府,得花师悉心栽培,时至今日呈现出满庭皑雪欺枝之景。 穿行在玉蕊林中,楚黛忆起了许多事,纷乱杂绪渐消,视野里也出现了一座朱漆凉亭,她掸了掸襟间的花瓣,环顾周遭,忖着进亭休憩一会儿,稳健的步伐距凉亭还有几十步时,陡然钉住,窈窕身姿一僵,微微凝眉。 一把沙哑的男音遽尔打破了后花园的宁静,楚黛顿住脚步,只是出来一逛便误打误撞碰见一对野鸳鸯。 她乜着凉亭里衣衫不整的‘雌鸯’,从衣饰上能瞧出是府中二等使女,且这使女下颌尖尖似有张不错的颜容。等眼风触到锁骨上烙着的吻痕,唇角翘起了戏谑的弧度。 观他泛红的脸和乌青眼袋,以及大敞襟怀堆叠出两三道肉褶子的腰间赘肉,眼底增了几分嫌恶,敢学旧朝名士服五石散也不怕丑态百出,污浊旁人眼目。 因只有一个男嗣,阿耶自小便对其异常宠溺,久而久之庶兄的性子养得桀骜不羁。 百般无奈之下,阿耶把人塞进了鹿风书院,希冀严师出高徒。 有一回,欧阳杰借着醉意,玷污了琼琚斋的一名使女,让即将要出府嫁人的使女万念俱灰,当场触石而亡。 仰头灌下口酒,欧阳杰半眯着眼斥退了使女。 欧阳杰眸色一沉,嫡妹暗含嘲弄的语气委实是欠收拾,自闻听亲妹的哭诉后,他心心念念想逮个机会教训目无下尘的嫡妹。 他两颊的肉微抖,腆着肚子一步步靠近,随手掐下一朵牡丹把玩,皮笑肉不笑道:“妹妹自恃高贵常常眼高手低,难免招人厌,弄不好就如这花一样。”阴鸷的瞳孔透出凶狠之色,手掌倏然捏紧牡丹,娇艳花汁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地面。 “你!” 那纤弱身躯重重撞上一块半人高的风景石,凄厉的惨叫从楚黛口中发出,额角因擦过粗砺树枝瞬间渗出一滩血,身上的痛楚令她眼前发黑,哆哆嗦嗦蜷成了一团。 “贱人!是嫡出又怎样?被封郡主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我这个庶兄足下的烂泥,任由踩碾!你反抗啊!” 鲜血蜿蜒至半阖的眼睫,喉咙断续挤出痛苦的□□,楚黛昏昏沉沉中不知受了多少殴打,最终抽搐着呕出大口大口的血,耳际的叫骂趋于平静,意识仿佛陷进泥淖。 入目是欧阳杰狰狞的脸以及伸出的手,她悚然避过身侧的花丛,却意外绊住裙袂足踝磕上风景石。 楚黛重重喘息几声,咬着唇,匆忙摸向额角,而那里并没有疼痛和鲜血。 自己之前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为何目下只伤及足踝? 像是察觉什么,她怔忡瞠目…… “不可能。”楚黛对脑子里冒出的荒诞念头,几乎一瞬否决,这种无稽之谈只有坊间愚昧无知者才信,自己又岂会那么蠢笨,“嘶——” 咬牙忍痛之际,一双白底云纹锦靴兀地立在了她身前,一角玄青色的衣袂拂过面颊,带起一股渺淡的冷香,怔怔仰首恰撞进 少年郎君长身弯俯,眉目皎然生辉,“还能走吗?”清冽的嗓音如玉珏相击,悠缓深沉。 此人竟是她昨夜梦中的那个郎君,莫非产生了幻觉? 心‘咯噔’一沉,楚黛向后不着痕迹挪蹭些许,弓着身借广袖掩映,偷偷掖了一枚石块,不愉地质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别动。”夜哲拧眉,看到少女抗拒的表情,放低声哄道:“你乖一些。” 镇国公府不是什么人都可踏足的地方,来往者或为宗室贵胄或为门阀士族,顺沿这条线当能弄清此人身份。 “阁下可是出身南阳叶氏?” 她再猜,“河间叶氏?” 楚黛略觉尴尬,思索着夜氏该是南诏国中的宗室贵族。 “敢问郎君可是南诏使节?” “你究竟是谁?”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 夜哲的指尖按压着楚黛的足踝,抬首询问痛否时却毫无回应,觑见明显在走神的少女,他略微加重手劲按了按,得到了预料之中的惨呼,盯着她不悦的神情,沉吟道:“大抵是骨头断了,我且背你回屋,快上来。” 被扣住胳膊的楚黛仰躺在地,激烈挣扎无果,娇美面庞布满冷意,目中寒凉瘆人。 假如她真让一个男人背着,不出半个时辰阖府皆会传遍,即便以雷霆手段管束奴仆的嘴,也难防苏氏一干人的恶毒之心。 摸了摸面皮,夜哲挺疑惑,“在下当真长了一副恶相?” 呵,拐着弯子骂人,简直不识好人心! 压下拂袖走人的欲望,他使劲按了一按这位郡主的右足踝,“小娘子可知,你目下像极了一只刺猬,欲把浑身锐刺扎向所有对你释放善意的人。” 夜哲叹气:“别逞强了。”俯身把人一捞,打横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