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压根儿不相信，可当看到昏迷不醒的阿耶、骨瘦如柴的阿娘及神志疯癫的大母时，她终是肯定了这个想法。 夜静更阑，黯淡的天际像浓墨泼洒在宣纸上，一点点吞没掉似水星辉与月华，只余下微弱的光亮笼罩着苍茫大地，倾泻着无际清冷。 当略带寒意的风扬起裙角，她眨了眨眼，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滑落，直至一双温暖宽厚的手掌抚上肩头，方敛却满腔杂乱思绪。 芳漪没有转头仍是静静的看着夜空，抬手握住他的手，婉转音色低低响起：“月桓，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我既已顺利归家你也先回月铭山庄，去看看你阿耶和阿娘罢。” 即便前路布满荆棘坎坷，我会永远做站在前面保护你的那个人，一切苦痛磨难也都由我来领受。 “我……”芳漪无奈一笑，侧目对上他的璨眸，清浅月华映荡在他眼底，好似凝了世间最动人心魄的烟花，好像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只有妥协的份儿，伸手抚过他精致的眉目，她低喃絮语：“与君过尽千帆共历万般苦，知君不忘初心仍伫原地。待到来年繁花似锦之时，便是我红妆迤逦之日，惟愿遵此诺一生一世，你我永不相负。” 纵使身畔有许多门当户对的俊美少年郎围绕，可惜由始至终依旧连个仰慕暗恋的青芽也不曾萌发，少女春心都不知是丢在哪里了。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畏惧些什么，更不知畏惧因何而来，之所以会开口许下重诺，并非是她英勇果敢地战胜了畏惧。 素来温婉的人儿竟然主动许诺，着实叫月桓怔愣了瞬息，狂喜霎时充溢胸膛，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垂首在她耳边低低轻喟：“无论天上地下，我会将这诺言永远牢记心间。” 乌云初散，隐匿多时的璀璨星辉和淙淙月光，映照着一对璧人依偎的身影，它们见证了誓言，更希望将世间一切的美好化作徐徐清风倾囊送予二人，使此情地久天长，亘古不变。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之外，有一队着仆从装束的奴仆提携着大包小裹的物品，正排队一个个给守门仆从递上腰牌检查。 倘若，守门仆从能够尽职尽责地仔细检查每个仆从的身份，那定会察觉出缀在队伍末尾的两人的异样，芳漪用力压了压鼻梁上一颗硕大的黑痣，眼尾余光偷偷瞄向旁边始终面无表情的月桓。 抿了抿唇，芳漪强自压下涌到喉咙口的笑意，朝月桓使了个眼色，趁无人注意二人转过花园子里的假山时弃了手中捧着的锦盒，踅身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行去。 往昔芳漪经常来莫府做客，莫维唐不仅带她游遍府内各处景致，更将一些隐秘之处也私下告知，所以莫府的地形与奴仆戍卫的轮岗时间，她记得一清二楚，甫入莫府便领着月桓直奔往后花园。 疑窦起 旁人家的主人一般爱于园中景致最佳处携友小酌，然而莫府的后花园终年有人把守，向来不准其他人随意进出。 是头回亦是唯一一次，芳漪亲眼目睹莫伯父震怒之相。 深深看了她一眼，月桓自觉有必要证明下自己的能耐，遂一声不吭地打横抱起少女，足尖点了下墙边，身体凌空飞起，眨眼间二人便已是在墙的另一面了。 脚尖甫沾地面，一股子素雅馨香扑鼻而来，掀目四顾两人竟是身处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茶花林中，枝梢上一朵朵粉红有如晓天明霞绚烂成瀑，满树重瓣花朵艳艳绽放，姿态丰盈动人。 一路听着婉转鸟鸣分花拨柳姗姗前行，眼前豁然开朗。 周遭草木葳蕤，潭畔矗立着一座高耸嶙峋的假山，还有一弯小小的白玉拱桥横跨潭面，桥影倒映在柔柔的水波里，竟有几分洒脱不羁的风趣雅致。 眼下这个时节，辛夷花会傲然绽放实属一大奇景，纵使豪门大户日常请擅长侍弄花草的花师，以特殊手法培育养护也难让它现在开花，更何况是无人打理自生自灭的这种。 辛夷树单薄的花枝簌簌轻抖，仿佛也很高兴，并以此回应着她。 恰巧月桓走近听到她所说的话，拧眉打量辛夷树半晌，又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一时眸中神色 莫不是撞了邪？ 月桓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松了眉头，清雅的容色不改分毫，视线往周遭环视了圈，开始注意起风吹草动替她把风，少顷只听芳漪笑着朝辛夷树道了声谢，并抬手摸了摸枝桠。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那株辛夷树好像有生命似的晃动着花枝，如同跟芳漪挥手作别。 她拉着月桓直奔花园最尽端，半途讲了点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又续道：“有部分事现在我暂时不能说，但你要相信我，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我会统统告诉你。” 只要是她说的话，他全部都相信。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回廊，看见尽头有一座砖瓦凋败的院门，上面一块匾额隐隐约约刻着‘彤院’二字。 愈接近愈能够闻到整个院落里弥漫着的刺鼻苦药汤味，依稀有人声和脚步声从其中一间屋传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偷偷潜到一扇被打开的雕花窗牖下，谨慎地观察着房内的情形。 一名布衣女子自堂中角落文火煎熬着锅汤药，不时拿起蒲扇扇火，提袖擦拭流到鬓际的汗水，等火候差不多抓起旁侧的棉布裹上锅柄，将汤药小心地斟倒入一旁准备好的碗中。 “青萍，你把它端走，我不喝！” 白幔帐内静谧少顷，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老旧的床榻也随之吱呀作响，可见其人着实病得不轻，咳声逐渐平复，虚弱的嗓音轻浅响起：“纵使是喝了药，身体好起来又如何？不仍旧是被困居在这废院里吗？不仍旧是一块随时随地可任人宰割的鱼肉吗？” 青萍端着药碗暗自垂泪，在幔帐外苦苦劝说：“究竟是困居一辈子还是搏出一丝生机，这些就端看您了。” 最后更是出现贡给太后的布帛里有残次品之事，平素与府中交好的各个官员非但不施以援手，还百般落井下石，私下送予他们大笔的银钱俱打了水漂。 几日光景眨眼间消逝，非但没有好消息还传来个坏消息，因布帛之事原本与慕府合作愉快的各大商号全部都不再合作，更有其他商户听闻慕府银钱抽调频繁，导致底下铺子周转不灵的消息，纷纷追上门讨债，唯恐缺了他们的那份子，旗下钱庄和商铺日日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可叹彼时娘子已是急昏了头脑，无甚理智去思考其中关节，只简单看了两眼递来的契纸，白纸黑字列出的条款的确对慕府有益，便签下名盖上私印，身为莫家妇及慕府家主的她窃以为阿翁如此是对自己这个小辈的照拂。 当莫慷以卑劣手段将慕府的一切夺走后，她们两人就被发配至莫府最荒凉的院落居住。 主仆二人乍然失势，莫府一群贯会捧高踩低的奴仆又怎会雪中送炭，连汤药钱都是她求仆从帮忙当掉发钗，好不容易换回来的。 “您莫要说那丧志的话，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呀。” 只见她忽而拿起一方白帕捂嘴，狠命地咳嗽着，青萍忙轻抚着她的背脊顺气，瞧见白帕被放下后，便接过来垂眸一瞧，竟有一团刺目猩红跃然于其上。 -------------------- 病中悔 她自嘲的笑了笑。 偿还这满身洗不掉的罪孽。 “你不懂。如若当初没有因妒忌做出那种种恶事，慕府现今便不会有如斯破败的光景，亦不会叫小人趁机谋夺窃取，现今一切皆为上天的报应。”。 闻声扭头望去，青萍觑见来人是二娘子芳漪，立时瞪大眼，骇得面无人色，在她欲开口叫嚷前，月桓眼疾手快一个手刀照脖颈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