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凝又笑不出来了。杨浔会织毛衣,这门手艺也是为了赚钱学的。以前电商不发达,小工头接了订单就在群里发话,限时一个月要多少件,按件计数,先到先得。一件毛衣织完,纺织工到手的钱不到一百,贴牌之后却能卖几千。
细看起来,她才发现房子不是干净,而是空。客厅里没有电视,卧室里甚至没有床,橱柜基本是空的,衣橱里也只有四件衣服。东西少了,才不得不干净。
她问道:“在这种简陋的地方,你不觉得难受吗?”
“还行,习惯了。拥有太多我会不安,太容易失去。这样很安全。”杨浔从冰箱拿了啤酒,开给她一罐,他自己喝小装的伏特加掺雪碧,对瓶吹,“你一直想知道我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有好人有坏人。从头说的话,故事会挺长的。你要吃点东西听吗?”
三岁时,他亲妈就投河自杀了,留给他的只有几张照片和一个姓氏。记忆中,他真正的母亲是继母。
结婚早,二十岁出头,新媳妇还没转变心态。她过夫妻生活都别扭,男方再好看也不乐意。只顾着陪小孩,像是大姐姐带弟弟。
家里有台缝纫机,她闲来无事就给他的衣服缝花边。旧衣服能当新衣服穿,她摸着他的头,道:“我们小浔真听话,我最喜欢你了,以后我有自己的小孩也最疼你。”
结婚第三年,丈夫就打了她。她当天哭着回娘家,父亲回以敷衍的笑,两天后又把她赶回去了。
摸透了她娘家的底,丈夫也有恃无恐,有一就有二。之后的日子里,动手的次数多了,连饭菜不合口味他也打。有一次半夜闹不高兴,他把一盆热水往她身上推,没泼到她。热水倒在地上,哗啦啦冒白气。
丈夫在外面受了气, 自觉被时代架了起来,很是苦闷。他是读过书的,有罕见的大学文凭。可是厂里的效率不好,待着必然没指望。也想过去下海,曾经小赚了一笔,后来在股市全赔光。要是去外企,他的英语能过关,可是总感觉低人一等,懒得去洋鬼子那里受气。
可是她却留下了,中专毕业,去外企应聘当打字员,英语都是自学的,只供日常对话。进公司前,她连电脑都不知道,开关机的步骤要写在册子上学。打字员又穷又辛苦,这工作当时只有中国人肯干,她做完一天就腰酸背痛。
丈夫耻笑她,道:“人家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你就当个什么。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丢脸,也算不要脸了。”
这对他却是罕见的好日子,她经常从公司带回来些糖果饼干,全揣到他口袋里,供他在同龄人里耀武扬威。她还悄悄对他,道:“我要走,小浔。我要带你一起走。”
他兴高采烈收拾起小书包,把路上捡的鹅卵石都藏好,还答应替她保密。她已经在偷偷准备托福考试,对丈夫却说是加班。
可她拿到签证后却对他道:“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等我那边稳定了,一定回来看你。”
“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小孩子吗?你不是说就算有了自己的小孩,也最喜欢我吗?”
“那不一样的, 小浔,你听我说……”
“骗人,你就是不要我了。”他大闹了一通,“我要去告诉我爸,告诉所有人,我不让你走。”
她愕然,痛心疾首道:“你和你爸一样坏种,骨子里带来的,没救了。这辈子都别想有出息了。”
当晚,她就带着所有证件和钱跑了。事后,她的父亲与丈夫凑在一起对账,才察觉被她骗了。
耍无赖谁不会。她先偷了父亲的钱,说是丈夫逼的。转头又告诉丈夫,说娘家要借钱。她说要不先离婚,父亲好像得尿毒症了,无底洞填不满。半推半就也离了,等琢磨出来不对劲,她已经在国外了。
几年后,男人们都把自己渲染成苦主,“都是单位不肯放人,那时候辞职不容易,档案全被扣着,就那么拖了好几年,把我的机会全拖死了。哪里像她啊?对着洋人撅屁股,事情就都搞定了。当年出国不容易的,要在国外找人担保,别人凭什么帮你?肯定要付出代价的。”越说越龌龊,父亲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跟着附和几句。
他却道:“你羡慕的话,你也去找啊。我不反对。”
又是一顿毒打,他抱着头,忽然觉得嘴里多了东西。张嘴吐出来,是一颗带血的牙。
“就是这颗牙。 ”杨浔张开嘴,拿舌尖点了点左侧的犬齿,“ 那时候在换牙,所以省了补牙的钱。”
“然后呢?”张怀凝听得背上发冷,啤酒罐已经空了。
“然后就是过武打片的生活啊。”杨浔笑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