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汤勺,段漫染轻咬下唇,想到了主意——她端起碗,自己先喝一口药,含在齿舌之间。下一秒,少女却是皱紧眉头,哕的一声将它们全数吐出来。好苦,唇齿间尽是苦味,苦得她眼泪险些掉出来。段漫染放下药碗,先去倒了杯茶水漱口,等到口中苦味渐渐变淡,那碗药早已凉得差不多。况且……先前她吐进去不少,想来是再无法喂给林重亭了。段漫染心虚地唤来小丫鬟:“先将这药端下去,等世子醒来后,再重新煎一碗。”“是。”小丫鬟没有多言,端着药碗走出去,似是对此习以为常。段漫染蓦地想起,来时前琼姐姐说的那句林重亭不爱惜身子,她起身追出门外,叫住那位丫鬟:“你先等等,我有话要问你。”“不知世子妃有什么要问的?”段漫染:“世子往日也不肯喝药?”“回世子妃的话,的确如此。”丫鬟老老实实答道,“奴婢们怎么端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放在桌上不曾动过。”段漫染心中已明了七八成:“那院子里外没有人伺候,也是她吩咐的?”“是,世子不愿被奴婢们这些闲杂人打扰,不许我们无事到院中来。”见段漫染久久不语,丫鬟小心翼翼道:“不知世子妃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没什么了。”段漫染摆摆手,“下去吧。”等那丫鬟走远,段漫染仍站在原地没有动。无名火在心中翻涌,若林重亭还醒着,段漫染定是要质问,她这般折腾,莫不是存心想要害自己成为罪人?进屋坐到床畔,段漫染几乎是想也不想,抓起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泄愤般对着虎口处狠狠咬下去。虎牙刺破她肌肤,段漫染舌尖尝到鲜血的铁锈味。理智在提醒她应该松口,脑海中却有另一个不甘的声音——凭什么,她倒是病倒了事,却要留下自己应对这残局?许是段漫染的怨念太过炽烈,躺在床上的人睫毛一颤,幽幽睁开眼。一滴滚烫的泪,落到林重亭的掌心。少年似没有痛感,定定看着眼前之人。直到喉间传来痒意,她胸口微微震动:“咳咳——”段漫染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忙抬起头,欲盖弥彰地咬住唇瓣:“我……你……痛不痛?”少年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你既然已不要我,又何必在乎这些?”段漫染语结。林重亭这番模样,莫名就像一只猫。一只没人要,从火场里逃出来,被烧得烟熏火燎的黑猫。她松开抓在少年手上的五指,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为何要誊写我留下的……休书?”床榻间传来窸窣动静,林重亭坐起身。她看着少女,眉眼间情绪难辨:“二百三十六字。”“什么?”“休书,共二百三十六字。”林重亭道,“拆开笔画,二千一百五十六笔。”“免免,我不过是想知道,在写下这二百三十六字,二千一百五十六笔时,你可有过半分犹豫?”死一般的沉寂。无法直视林重亭的目光,段漫染别开眼。林重亭眸中的期冀,逐渐暗下去。段漫染扭过头,霍地出声:“来人——”守在外头的丫鬟走进屋:“世子妃有何吩咐?”“将火盆端过来些。”段漫染吩咐过后,又道,“再将火烧旺些。”铁盆中的银丝碳是她来后才刚点上的,尚未燃透的碳火在火钳子轻轻拨弄下,火星乱蹦,燃得更旺起来。段漫染起身,绕到屏风后,将书桌上下散落数百张的休书全拾入怀中。她又命人端来铜盆。夹出烧得赤红的银丝碳放入铜盆中,最先扔进去那张纸猛地蜷缩,接着燃烧起来,火舌急剧舔舐着落下来的每一张纸,成片的灰烬向上飞舞。火光映在少女脸上,跳跃在她水润眼瞳当中。似有什么随着纸张一并被烧作灰烬,她抿唇:“休书,就当我没有写过……”她又扭过头,看向林重亭。少年苍白面上呈现前所未有的淡淡迷茫,像不敢确定她话中的意思。“不过,你终归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段漫染又道,“否则,你若是病死了,我不会为你守寡……”话音未落,林重亭蓦地倾身覆过来。段漫染下意识闭上眼,却只是腰间一紧,少年死死将她抱在怀中,她的力道极大,语气却在轻轻发颤:“段免免,是你自己来寻我的,是你自己要留下来,没有人求你,没有人……求你……”“是。”段漫染认命般轻声道,“我自投罗网,你可满意了?”林重亭岂是满意二字可以形容,说获得头彩也不为过。她反倒庆幸自己是眼下这副身子,至少能博得少女几分怜惜。早知如此,病得再重些也无妨。“我怎舍得让你守寡。”林重亭一字一句道,“免免,我是真心想与你……白头到老。”在段漫染的印象中,少年还是头回这般炽热直接的表白。许是碳火烧得太旺,她耳根发烫,刚要说什么,林重亭却又急剧咳了起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