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墨浔的声音像是一枝摇摇欲坠的残花秋叶,簌簌冷风里,颤抖得?格外厉害,也格外轻地飘落。
落在稚陵的耳朵里。
伴着一阵细热的气息。
可腰身却被紧紧地固进他的怀抱中,这怀抱湿热,他胸口?伤处灼热的血痕跟着紧紧贴在她的后?背,极快,温热的血浸透了天青色的披风,甚至浸到她素白的衣衫上?。
染出一片暗红色来,浓艳得?不可方物。
稚陵不知即墨浔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低头去看,他修长两手?紧扣在腰前,手?背上?鲜血淋漓青筋毕现,死死的,不让她有挣脱的可能?。
原来他借着他问她的这么一句话,是要让她靠近些,蓄势待发,耗尽所有的力气,也要把她固在怀中。
哪怕她竭力想挣脱他的桎梏,他却纹丝不动,铁桶一样紧。
“放开我……!”
手?臂也被钳制在他臂弯里。
即墨浔身长八尺,身形挺拔,更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厮杀出来的男人,没有受伤的时候,轻轻松松都能?单手?把她举起来。
可如今,他分?明伤得?这样重,连说话都没有了多余的气力,竟还迸出了力气来钳制住她,叫她——落在他的手?里。
她渐渐静下来,知道挣不开他的禁锢,一时间灰心丧气,殿里依然很静,今夜有薄薄的月光,从窗棂里照了进来,与暖黄的烛光交融成了一片薄亮的光线。
这光线照在她的侧脸,使她仿佛一尊玉琢的神女像。
他试着想从她脸上?找到半点动容的证据,却只觉得?,她神情淡淡,没有任何多余的、可以称之为爱恋的痕迹。
大抵是见她冷静了些,是在思考他的问题么?也许她心里也回想起了他们从前最相爱的时光呢?记得?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冬天,记得?很多,算得?上?美好?的回忆……他漆黑眼里在这短暂的静谧中,全然都是期盼,他期盼着她说,她虽然恨他,却也爱他——爱过的话,也很好?。
即墨浔的下颔渐渐搁在了她的肩窝处,挺拔的鼻梁尖抵在她的耳后?,垂下来漆黑发丝,拂过她的脸庞。龙涎香气与血腥味交织在了一起,他因这番蓄力抱住她,费了许多力气,此时呼吸很沉重,一声一声,全落在她颈侧。
稚陵浑身没办法动弹,任由他从背后?这样紧紧抱着她,心里却不无嘲讽地想着,世界上?最无用的便是迟来的情深。她绝不想告诉他,她在临死前心头浮现出他的样子来——那太轻贱,太卑微,太可笑了。
何况,那已是十?六年前,隔着六千个日夜,无数次斗转星移,桑田沧海。
她知道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若她说,爱过,怎么样呢?难道他还能?令时光倒流,回到从前不成?他或许要很高兴——可她又能?得?到什么呢?无非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之后?呢?他悔恨的劲儿过去了,又要怎样对她呢?
她脑海里短短片刻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好?半晌,稚陵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陛下何必明知故问。我另有所爱,陛下不是很清楚么?”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放了钟宴。”
话音甫一落下,背后?环抱住她的人身形一僵,第?一反应就是反驳道:“不可能?——”
她眉眼很冷,看不出一丝的温情。他不可置信,喉咙间却益发腥咸,压抑着那口?鲜血,他哑声说:“骗我的,你想要气我。”
稚陵忽觉好?笑酸楚,心里只道,你现在为什么就知道,我是想气你,那么当年——当年为什么却不知道呢。她咬着牙关,定定否认他,含笑说:“我怎么敢欺君。”
他怔忪的片刻里,稚陵垂眼看到他的两只手?似乎松了一松,立即抓住这机会,用力脱开他的桎梏,提着裙子,踉跄退开了十?几步远。
她躲到了铜灯后?,一灯如豆,被刮得?明灭不定,照在即墨浔脸上?的光也跟着一瞬摇晃。他半张脸陷在了晦暗的阴影中,刚刚她挣脱他时,他反应慢了一下,伸手?去拦,却只抓住她的披风,她干脆抽开了披风系带任他抓去。
现在,他僵在了原先环住她的动作中,臂弯是天青色的薄薄的披风,披风上?缠枝莲的刺绣折射出一缕一缕的流光。
他目光微垂,漆黑的长眼睛浸着痛楚和悲哀。
他僵硬着立在原地,迟缓地僵硬着抬起眼睛,看向?她的位置。那一眼极长,似乎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但若是一点也不相信,想来,他也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向?她走过来,这一回,却紧紧抿住了嘴唇。
寝殿里被碰得?狼藉一片。
稚陵没想到他伤成这样,可是自己在他面前仍旧没有什么力量与速度的优势可言,殿门打不开,她被他逼入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