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瑾瑜,我是沈非,我和邱凌就在门口了。现在,我们可以进来吗?”我站在那栋别墅的门口,冲着前方开着的地下室的门喊道。 “哦!”我应了,紧接着,发现汪局所说的那红色光点果然出现了,在我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闪烁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们之前给我提醒过,我还真的不会注意。 “汪局,我能够说服她的。”那一刻的我这么回答道。 半晌,他再次看我,表情凝重。 他身旁的另外一位身材高大,穿着特警制服的汉子补了一句:“从你走入别墅开始,你就会看到一个红色光点偶尔闪一下。你进入地下室以后,那光点闪到的最深处的位置,便是我们的狙击手能够射杀嫌犯的射程极限。” 我必须承认,答案是。 “沈非,看来你说的是对的。”邱凌笑了,“不是每个恶魔都和我一样,要装成一个神神秘秘的模样。” 我“嗯”了一声,对身后的赵珂以及那几名严阵以待的武警看了一眼。赵珂冲我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哗啦啦!哗啦啦!”几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端坐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邱凌一步步走向我的世界……而那会儿的文戈,生活在我那间紧锁着的房间的小小盒子里。而那会儿的乐瑾瑜,刚拿到即将调到海阳市精神病院的调令,满心欢喜。 邱凌最先踏上往下的阶梯,铁链也变换了节奏。我跟在他身后往下行进,感觉如同从人世逐步走入地下。而地下,又会有什么呢?死去的人们,与变成了魔鬼的天使吗? “是的,又见面了。”回话的瑾瑜,坐在地下室最深处的一把深红色靠背椅上。而她的身边,还摆着另外一把一模一样的靠背椅,在那张靠背椅上…… 应该不会,因为……因为他们并不认识一个……一个叫作文戈的女人。 “有什么问题吗?”这一刻的乐瑾瑜,穿着素色有着花边的长裙,银色发丝上还别着一个闪着光的夹子。她笑着,宛如纯真,宛如无邪:“我觉得做得挺好的,是请工艺美大的一个老教授做的。” 我不懂如何接话了。我眼前所见的画面,这一刻怎么会显得如此诡异?又怎么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呢? 是的,和乐瑾瑜一起端坐在地下室角落靠背椅上的是一个蜡像,一个文戈的蜡像。 瑾瑜在笑,笑如花,如画。但银丝与红色椅子交辉,又令这如花的画面分外异常。 “所以……”她语气猛地变了,“所以今晚这地下室里,可能并非只有我们三人,而应该理解成为有四个人。这第四个人,便是你们这两个臭男人此生的最爱——文戈。至于她们嘛——”她朝一旁地上横躺着的三名紧闭着眼睛的女精神病人,以及一捆灰色的雷管瞥了一眼,“放心吧,她们听不到任何一个字,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 “听起来似乎挺好的。”她笑了,依旧如花,如画。接着,她的鼻头抽动了几下,“嘿!看来,沈医生您还为了说服我陪你走出去,特意喷上了能够迷惑情窦初开少女的精油。可惜的是,我如果依旧选择不归呢?” “滚!”她厉声喝止,“我不在乎,沈非,我压根就不在乎。你不要以为自己真的那么伟大,也不要以为自己就是无私与代表着光的使者,想用你的悲悯与恩泽抚慰别人。你以前不是想用你自以为是的光芒拯救邱凌吗?结果呢?而此时此刻,你又想来拯救我吗?” “是吗?”乐瑾瑜冲 她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头发:“邱凌,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悲惨吗?但实际上呢?所以,你之前每一次跑到我面前,如同一只可悲的老鼠一般,说着你那些自以为悲惨的过去的时刻,在我看来,不过都只是如同某位哀伤着的怨妇为赋新词的强说愁罢了。是的,是我一步步引诱出了你心底的恶魔,指引着你走向沈非的世界,最终,放出了梯田人魔这么个猛兽。但真实的你,从小有家人疼爱,有家人管教。之所以你会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步田地,最大的问题还是你咎由自取。你心中有洪水猛兽,才会有最终的放肆暴虐。” 我摇了摇头,将视线缓缓移动,望向了在烛光中诡异无比的文戈蜡像的双眼。我再次吸气,也再次深深呼气。这一次,我并没有思考应该如何用专业知识与技巧,来对眼前的人儿进行疏导。 “有点土。”邱凌点头。 我的心如同被揪了一下,话语继续:“这是心理咨询师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也一度是陈蓦然老师在每一届新生的第一堂心理学大课上,都会大声说出来的句子。但实际上,我们又有谁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呢?” “但你,我,包括她,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呢?”邱凌抬手了,将那铁架朝着乐瑾瑜那边推了推。他没推很远,却正好推到了之前那个红色光点出现过的位置。也就是说,如果乐瑾瑜走到这不锈钢架的位置,那红色光点正好能够瞄到她的头部。 “或许是吧?”乐瑾瑜应道,她将臀部微微挪了挪,并从椅子后面掏出一个像遥控器一样的黑色盒子,自顾自地耍玩着。 他继续着:“至于你沈非,你其实比我和瑾瑜更为严重。你不敢面对,选择自欺欺人地逃避。那么,这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不是都是偏执,都是傻瓜呢?” 他望向那具文戈的蜡像,依旧微笑:“瑾瑜,动手吧!我早就想了结了,一度也想以自杀而了结,不愿意被人清算我的罪孽。可今晚开始,我改变决定了。我已然愿意,接受外界惩罚而死去。像牲畜也好,像草木也好,都无所谓了。” “不!你不应该改变决定。你也绝对不会愿意以接受惩罚而死当成自己的落幕方式。所以,我才会在这个夜晚做出这所有的一切,目的只是令你为自己做的恶付出代价,接受惩罚而死才对。”乐瑾瑜厉声喝道。 “那好吧!让我来行刑,与让警察来行刑,区别似乎也并不大了吧?”乐瑾瑜苦笑了,她身子向前,似乎就要站起,就要上前。是的,她会握起那柄解剖刀吗?但……但是在她握起那柄解剖刀的同时,她的身体也会正好置于那红色光点能够瞄准的位置,而枪声,也将在那一刻响起。 她愣住了,紧接着,她表情一度浮上惊讶,望向我。 “我爱你吗?沈非,你在问我,我爱你吗?”她直视向我,“你觉得呢?你觉得我爱你吗?这个问题,同样我也自己反复问自己,无数次。我爱你吗?” “我想,我并不爱你。”她眼神终于回归犀利,望向我的眼神如同射入我的思想深处,“不单单是我不爱你,同样,邱凌也并不爱文戈,你也没有你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深爱着你的亡妻。” “可以别打岔吗?”乐瑾瑜很不客气地瞪了地上的邱凌一眼,“事实如此,邱凌,你不要反驳。同样,也包括你——沈非。” 她声音越发大了,近乎嘶吼,声嘶力竭一般。那眉目似乎即将爆裂,眼神中燃起了某些令人觉得不可理喻的激动。我想打断她,但又不敢打断。因为我明白,这是一个真实的乐瑾瑜,正在释放。也是她最为真实的思想,正在宣泄出来。 “你——邱凌。”她抬手,指向地上那蹲着仰视她的人,“你有资格说自己的是爱吗?你不断地欺骗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为你自以为的大爱充当华丽外衣。实际上呢,你最爱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文戈的生与死与你何干呢?你关心的,只是你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你那句‘爱是我邱凌一个人的事,与世界,与众生无关’。去你的,邱凌,去你的这些谬论吧!你只爱你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扭头望向我:“沈非,嗯,这个令我一度心碎心伤的沈非,你又懂爱吗?你所对于文戈姐诠释着的爱,为什么始终让人觉得是那么自私,又那么悲催呢?刚才,你不是说,爱人的陪伴,才是驱走人们内心阴暗的唯一方法吗?但为什么文戈姐会选择自杀呢?为什么我在那太平间捧起的她的头颅上,有着咸咸的液体呢?沈非,只可能是你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没有想到。不过你不用自责,那不怪你。当时的你,风华正茂,年岁也还正好。你的人生顺风顺水,又怎么可能留意得到身边人内心深处深藏的淤泥呢?最终,文戈走了,你哭泣难受。但接着呢?接下来的你又做了什么呢?”我垂首,不知道如何应答。 “最后,也应该开始说说我自己了吧?”她抬手,用衣袖去擦泪眼,这一动作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让人更觉怜悯。 “瑾瑜,或许,我们都太偏执了。”邱凌叹气了,将头越发往下,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瑾瑜。”我终于打断了她,因为我耳朵边挂着的那个与外面警方联系的耳机里,有了汪局催促的话语声。 “不能。”乐瑾瑜近乎决绝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想接受你任何方式的治疗,也不想再接受你任何方式的好了。因为你不欠我的,我也不要你还,也因为……” “很不幸的。”她的笑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很不幸的是,从你们走入这地下室的一刻开始,我就留意到你们俩的目光同时聚焦过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有过一个红点。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解读为——你,沈非,已经成为这地下室外想要将我一枪击毙的警察们的帮凶呢?” 她朝前冲去…… 枪声,响起了…… 她的目光,在最后一刻并没有锁定在我身上,并不是锁定在所有人都以为的她唯一留恋的这个我身上。而是…… 火车的轰鸣声再一次响起了,面前的银发女人微笑,如花,如画。她对我摇头,喃喃细语:“你不欠我的,我,我也不要你还。” 我不想辜负。 第十三章 尾声 于是,去年的昨天,便是一个叫作乐瑾瑜的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生命的日子。她的生命匆匆,浮萍般过了。到最终,她的银丝上,被血色蔓延。曾经美丽过的容颜,也被撕裂。她那冰冷的躯壳,安躺在尸袋里。我陪了一整夜,也给她说了一整夜的话。而那晚,她的尸体上始终有着血腥味也无法盖住的鸡蛋花精油的香味。鸡蛋花的花语是新生,但,却不是她的新生。 “沈非,以后,你我还是兄弟相称。”邵波穿着那套笔挺的新郎西装,把我拉扯到角落里,小声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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