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凌,乐瑾瑜挟持了三名人质,在一栋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沈非也上车了,他再次坐到了我的对面。 “你记得?”沈非皱了下眉,“你来过这里?” 那个男人就是沈非。 她继续着:“他俩的供词漏洞百出,但我们这会儿也确实拿他们没有太多办法,因为乐瑾瑜现在并没有归案,无法对照他们口供中的真假虚实。” “是!”回答我的是沈非,他的腮帮动了一下——他咬了咬牙,“乐瑾瑜身上绑着一圈雷管,窝在一个只有一扇门的地下室里。有三个被药物控制着的病人在她手里。” 我得意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沈非:“是这样吧?所以,你们这些可怜虫又来求我了。” “瑾瑜并不像你,在面对博弈时,始终不敢表现真实自己,而选择不断扮演各种自以为很应景的模样。”沈非缓缓说道,“她不过只是让苏勤他们带出话来,要你和我进去和她聊聊。她说她知道你和我都在外面,有很多事,想和你我解释清楚。一旦释怀,她就会无条件释放人质,并接受投降。” “沈非医生,我很奇怪,一向谨慎的警察们,为什么会答应她提出的要求,让你来说服我并领着我这么个待处决的重刑犯,去见另一个危险人物呢?”我抬头,对沈非问道。 他话语依旧平和:“我和汪局聊了一会儿,也成功说服了他。” “很容易。”沈非回答道,“我就是告诉他,邱凌会在今晚自杀,选择的方法是憋住呼吸,让自己窒息身亡。汪局旁边的一个刑警说我这是危言耸听,但汪局却不这么认为。对于你是如何极端,他心里清楚。所以,我承诺,我能够令你乖乖地接受死刑的执行,也承诺会救出那三名病患。” 沈非扭头了,去看远处如鬼魅般舞爪的建筑:“实际上,没有谁,能真正说服谁。我们心理咨询师每天做的,本也是聆听与引导。真正能够战胜心理疾病的,始终是每一个来访者自己心中那一抹阳光而已。所以……” “所以,邱凌,我不想再说服你了,而只是想给你光。”他这么说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而已。 一瞬间,我的泪腺如同脆弱的堤坝,被冲垮了。我深吸气,将腿往上抬起,这样,我的手就能得以往上,我的头就能得以仰起。但热泪,终于放肆溢出,快速滑向两鬓,渗入发丝。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了,但不愿承认罢了。”沈非继续着,“邱凌,你不是希望自己的骨灰被埋到学校后山那棵树下面吗?我会的。而且,那骨灰盒里,还会有下午我给你的那一缕曾经属于鲜活的文戈的发丝。实际上,今天下午我之所以将那一缕发丝给你,原因是我早就明白,你对文戈的执着多于我。而公平,却未曾眷顾你。你所爱的人的世界里的永恒,是我。” 我将手脚放低,头再次往下,在裤子上擦着。半晌,我抬头,笑了:“沈非,其实,我对很多人吹过牛,说自己与你在大学时候就是相识。我说你我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姑娘,而我成全了你,让给了你罢了。” “沈非……”一旁的那位女警小声说道,“要进去了。” 我笑了:“沈非,你终于学会了如何示弱,也学会了如何真正的引导。” 她愣了一下,我笑了:“放心,我的意思只是松开我手铐与脚镣中间的细细铁链罢了。毕竟……”我扭头看沈非,笑着,“毕竟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作为一名心理医生走向我的来访者、我的病患的短暂时间里,也还是希望能够挺着胸,显得稍微体面一点。而我回报的……我回报的……”,被你们拉扯到刑场,接受死刑的。”“哦!”赵珂点了下头,然后看了沈非一眼,“我做不了主,得听汪局的。” 很快,她耳朵上戴着的那某样小东西里,传来了她的领导的回复。 外面的雨已经大了,刑警们都没打伞,在雨中忙着他们各自要忙的事情,好像这场雨压根就不存在似的。武警们依旧跟在我和沈非身后,他们对这走向别墅的最后几百米也不甚放心,双手握着枪,仿佛我随时的轻举妄动,就会换回他们的开枪击杀一般。 不在乎吗? 我不爱她,这点是肯定的。但…… 我想,我不应该这么伤她的。 他不可能对乐瑾瑜有爱意的,就好像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乐瑾瑜的爱人一样。 这个词让我又有点莫名伤感起来。 我和沈非继续朝前走着,废园地上的草都齐膝了,冰冷的雨水穿过我本就单薄的囚衣,令我的躯体与这冰冷世界的温度趋同…… 是的,我是乐瑾瑜唯一有过的一个男人。这个秘密,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永远不可能有人知道。两年前,离开精神病院的那个夜晚,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她老家的宅子,而是兜上了小路,拐上了这通往观音山的盘山公路。 她开始说话,说自己与沈非的一切。但很可悲的是,那一切,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说完了。因为,她生命中真正与沈非有过的交集,本就不多。或许,以往她并不会如此觉得,到那个夜晚,她第一次想要拿出来完完全全与人诉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以为跌宕起伏的关于自己爱情的故事,竟然那么短暂,又空洞得令她自己觉得寒酸。 她开始抽泣,黑暗中,我能依稀分辨出她端坐的方向,但是抽泣声却无处不在,充斥于整个地下室。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孤独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倾诉。有过的酸楚,她会在深夜自己默默消化,有过的快乐,又似乎远远及不上正常人的快乐。 “邱凌,能帮我一下吗?”乐瑾瑜突然这么说道。 “你不是想要弄死我吗?”我这么回答道。实际上从被她带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也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然后呢?”我不知道如何接话。 我想摇头,但身体还依旧无法摆脱药物的控制:“你可以留给沈非。”我这么回答道。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因为这时,她已经贴到我身体上了。她的皮肤冰凉,宛如这地下室的湿气聚集而成的一个精灵。而我身体里的药物也在逐渐失效,某些最原始的部位,更是率先复活。 终于,我能动弹了,我努力爬起,将如同已经死去的她移开,并挪动身体,去推开那扇地下室的门。天已经亮了,阳光照入这地下室。我揉了揉眼,扭头。 我没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我的视线继续往前,望向那地下室更前方的位置。我双腿发软,坐到了地上。 “邱凌,希望你答应我们的话都能做到。”身后那个叫赵珂的女警将我的思绪打断了。 他也有了鱼尾,蔓延在他的眼角。 我悲伤起来,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原来,这个如同男神一般,在我心中耸立了这么多年的家伙,也会有铅华逝去的一天。他一度闪耀着的、令文戈心醉的光芒,经年累月后,竟然也会泯灭。 我爱过一个女人。然后,我成为另外两个女人有过的爱人。这,就是我的故事。 “走吧,沈医生,开始见见我们的病人吧。”我耸了耸肩,对沈非说道。而我和他即将走入的地下室里,有着一个名叫乐瑾瑜的女人,以及一个,一个沈非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一个曾经让我在那个清晨第一眼看到后跌倒的,端坐在那地下室角落里面的……一个端坐在角落里面的,叫作文戈的…… 那条有着齐膝河水的小河里,公主和驴朝着属于各自的,完全相反的方向行进着。 “嘿!有着白嘴白色蹄子的驴啊!你能够载着我 于是,她扭头,发现在自己来时的那对岸,又有一位微笑着穿着美丽衣裙的女孩,正在冲那头驴喊话。 驴答应了那女孩,并让女孩坐到了自己的背上。 公主扭头,发现一头高大的熊正笑着看自己。 “对了!”公主朝着河中间的驴喊道,“你不是要给我说三句爱的箴言吗?好像还有一句没说。” “不管是谁,也不管他如何诠释自己的爱,真正爱着的人,永远只是自己。”驴低着头,缓缓说道,“这,就是我给你的第三句爱的箴言。” 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一个鳏夫;一个私营业主……我是一个每每在爱面前,只会往后缩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