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1)

海韵是我高中同学,三年里关系很好。高考后她去了其他城市,那个年月人与人的联系方式很简单,断也断得那么写意。当日两个小姑娘微笑着挥了挥手说声再见后,从此再不相见,似乎也是对这残酷命运的一种诠释方式吧! 我愣了一下,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位被硕大墨镜掩盖了容貌的女人是谁。海韵摘下墨镜,两个小生灵激动与兴奋起来。在问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非的诊所时,海韵欲言又止。我扭头,看到沈非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所知的故事,不再追问。 和我一样,海韵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个事业单位工作,一路上虽然有各种故事发生,但始终算顺利。和我不一样的是,她经历了一次痛彻心扉的婚姻,丈夫死于一场意外。我没敢追问意外的细节,因为我知道那男人的离去,可能就是她的世界崩溃的原因,同样,也是她走进沈非诊所的原因。 沈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嗯!记住,是叫她一起吃饭。” 之后也和海韵又约过几次,当然还是要一起吃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约定地方我过去,她握着筷子的手没再出现颤抖的情况。当然,这局限于中餐餐厅,有一次我提出去西餐厅,她也答应了,但那晚她握着金属刀叉的手,又一次颤抖起来。 介入梯田人魔案以后,工作忙了很多。那个将夜晚买醉女人虐杀的凶徒始终没被抓到,整个刑警队都只能持续地绷紧着神经。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与海韵的联系变少了。她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最终知悉我没时间,听筒那边的她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叮嘱我注意身体,挂了线。 所以说,很多人,也就是这么在不经意间,与你的人生路错过了,再无关系,无论你曾经多么珍惜与爱恋。 一位自杀的女人的尸体由淮江路派出所的同事们送了过来,我拿着报告书往尸检房走,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梯田人魔案子中的细节。接着,我翻了翻手里那薄薄的纸张,赫然看到海韵紧闭着双眼的相片出现在其中。 她化了妆,头发盘得很好看,身上穿着一套紫色的晚礼服,与尸检房里的灰白很不搭。吸入了大量煤气的她,面部表情显得那么安详,好像死亡并没有让她担忧与害怕。 实际上,也不应该叫作通知,只是知会而已。每一起自杀的案子最终都要被确定是不是谋杀,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解剖结果让身边的助手小叶张大了嘴,包括我自己,都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沈非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将尸体的嘴打开,助手将灯扭了过来。 我走出尸检房,打给了沈非。我没有要求他告诉我海韵找他是因为什么心理问题,只是将海韵的死与她胃里面的东西说给了他听。 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从配对开始,就会始终一起。如果其中一只先死了,那另外一只也不会苟活。它会哀嚎整晚,将心伤到极致,然后选择撞向坚硬的石头。 她的男人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前面货车上载着的几根钢筋滑向男人的驾驶室,止步于男人的胸腔。男人的胃里塞满了金属,但并没有断气。他努力拿起手机,打给了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用最后的力气告诉妻子:“好好活着,就像没有遇见我一样。” 末了,海韵那哭泣着的弟弟告诉我,姐姐嫁人的时候正盘着这个头发,也穿过这套紫色的晚礼服。她的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是这么个模样,而她的终点,也还是这么个模样。 或者,这就是歌曲里时常演绎的红尘与浮生吧…… 故事提供者:吴艺,精神科医生;国家高级心理咨询师 年龄:47岁 很多病人都喜欢给我们这些心理咨询师讲故事,无论是真实的抑或虚构的。在说这些故事以前,他们都会一本正经地说这么一句:“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这样……” 梦里,有个目光呆滞的少年叫作狗剩,狗剩很饿……! 说到这里的时候,冯老师再次搓了几下那两根手指的指肚,苦笑道:“而我在梦里,就是狗剩……” 狗剩的哥哥告诉狗剩,弟弟被爹卖给了有钱人。这样,弟弟就能够吃到很黏稠的小米粥。 哥哥想了想说:“我们都大了,吃得比较多,有钱人养不起。” 狗剩和哥哥闻到了香味,是食物的香味。 他们吃了半个月的肉,之后全家再次陷入饥饿。 狗剩被爹扛到肩膀上,狗剩想:今晚,哥哥又可以吃到肉汤了。 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朝狗剩和爹迎上来:“大兄弟,是冯家庄的吧?”说着朝地上蹲着的人望了望,又说:“我们都是亲戚,下不了手。” 半晌,他俩走了出来,疤脸汉子将狗剩拎起来拧了几下,指着一个孩子说:“差不多大小,大兄弟,你带走吧!” 狗剩追了上去颤声喊:“爹!” 疤脸汉子冲狗剩爹的背影叫了声:“大兄弟,孩子小,别让他太疼!” 狗剩被那汉子抱进了一片小树林,远远地,狗剩看到一棵大树下有一摊血,还有几件褴褛的小衣裳。 汉子面无表情放下狗剩,开始剥狗剩衣裤。自始至终,汉子都不敢正视狗剩的眼睛。 狗剩哭了!泪水一滴滴落到弟弟的衣服上。 狗剩想起村里的瞎子说过,闹饥荒的时候,很多地方人吃人,很多人不忍吃自家娃,便领去和别人家的交换了吃。 那汉子嘴唇抖动了几下,似要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汉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狗剩看到……黄河浑浊的水汹涌着朝林子扑了过来…… 于是,梦里的每一个场景,在冯老师的世界里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到狗剩娘的某一根白发,狗剩爹肩膀上的一道刀疤。 冯老师开始越发深入地钻进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越来越圆满的故事里,就算有某些碎片并不完整,他会自圆其说,并引经据典。最后,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那一天是1938年6月9日。” “然后,那天,淹死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人。” 我笑了,冲冯老师点头。太多太多关于梦的诠释,流传在这个世界。某个似曾相识的片断,人们往往会先入为主地以为是梦中所见所闻,而忽略了这些所表现出来的,只是潜意识所蕴含的巨大信息量的偶尔浮现而已。或许,这故事之所以圆满到一丝不苟,就因为冯老师是一位善于捕捉时间长河中各种碎片的历史老师吧? 故事提供者:蓝飞,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 年龄:33岁 比较客观地说,康女士在我的病人中,应该是属于亲和力比较强的那种。按理说,情商比较高的人,心理世界一般都干净健全,但康女士是个例外。 她在诊所门口微微颔首,说自己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深灰色的套装与黑色的手提包,让她显得一丝不苟。不过,我观察到她包上的金属配件,闪亮的程度似乎有点夺目。于是,我开始揣测她的职业——公务员,故而无法鲜艳;职务前面有个副字,所以不敢太张扬。 我会接过她自己带着的茶杯,给她灌上一杯温开水。她随我进入诊疗室,并帮我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并嘀咕上一句:“没有病人的时候还是要多通风,保持空气的流通。” “嗯!可以了!”康女士收住了微笑,回答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康女士的话就会变得多起来,最终变成与她正常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模样——长舌与八卦起来 有时候,她也会说说我。在她埋怨的絮叨中,我被叫作流氓兔。康女士会说:“其实,别看流氓兔这家伙老是露出一个挺好看的微笑,说话的声音也那么不紧不慢。实际上,她就是为了骗我在她的诊疗室里多待一会儿。因为她是按照小时收费的。” 我并不想治愈她。因为我知道,康女士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就是太累了,活得太辛苦了。她每天挤出的那些微笑,让她承受得很辛苦。扬起脸迎合整个世界,其实并不是她想要做的。于是,她需要释放自己,需要解压。如果她每半个月不到我的诊疗室宣泄一次的话,她迟早会变得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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