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1)

我面对的依然是悄无声息的黑暗。 我一直认为,一位成功的心理医生,其实就是一位在夜晚的大海中摇动船桨的船夫。这片黑暗深海时不时死寂,时不时汹涌,各种不确定,都孕育在它冷漠而又浩瀚的怀抱。迷失了的灵魂,就是漂浮在这片海面的无助的人,他们或麻木、或绝望、或痛苦…… 是的,我就是那位黑暗中的船夫,我面前站着的就是海面那受苦的人儿。可悲的是,我船头的灯火太过灰暗,灰暗到我自己也有点不知所措,灰暗到让我无法捕捉受苦的人这一刻的表情,是麻木抑或痛苦?甚至可能是绝望。 她没有回复。 她没有回复。 灯并不明亮,这点让我舒了口气。因为心理咨询过程需要营造的,不一定是明亮与通透。相反,封闭与昏暗,能让对方在一个可能很陌生的环境下,快速捕捉到对安全的渴求。 接着,我看见她面前的书架上,有一盏精致的香薰炉,香薰炉下面的蜡烛并没有被点燃。在她垂下的手上面,我又看到了一个打火机。 岑晓没有回应,但身体似乎微微抖了一下。我犹豫了一下,跨步向前,从她手里拿下那个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我再次靠到墙边,望着她。因为有了光亮,于是我在这一空间里,不会像之前那么无聊。即便岑晓继续沉默,我也可以选择观察,观察这个最能够捕捉到岑晓内心世界的房间。 我眼光扫过,却没有看到与这种公主房基色调相协调的毛绒公仔。相反,房间里并没有过多的摆设,很整洁,整洁到让人感觉这不是个姑娘私密的天地。 我看到了一台与整个房间完全不搭调的电风扇,而且是那种很笨重的,笨重到有四个金属扇面的老式风扇。这一发现让我有了更多疑惑,我觉得应该再次尝试与岑晓建立交流。因为某些不可理喻,如果能够得到当事人自己开口解析,那么,距离触碰到当事人的心结,将是一个迈得很大的跨步。 我的话并没有说完,将我打断的,是我终于得以看清楚她的脸。 我意识到她正在经历什么,被癔症控制住的人们所感受的恐惧,是足以摧垮正常人的心智的。我一把将她搂了过来,按着她双肩大声喊道:“岑晓,醒醒!岑晓,回答我,我是沈非。” 我整个压到了她的身体上,而她那两条手臂快速收拢,将我环绕。我试图挣扎,但耳边响起的是她轻声的说辞:“我不想……” 她的身体很软,少女胴体的芬芳与质感侵略着我的世界。我想将她推开,因为我害怕自己身体里的情欲暴虐地滋长。但最终,我并没能挣脱这一次拥抱,而我说服自己尝试抱紧她的理由是——我是一个医生,一个正在治疗对方的心理医生…… 是的,我是一个医生。 22 每每看到这种类型的说法,我总是一笑而过。诚然,我是弗洛伊德的虔诚信徒,对荣格的理论也深信不疑。但我又始终觉得,显意识作为我们能够自主的意识,并不完全是被潜意识这一本能反射出的引导而充当木偶。当然,显意识与潜意识两者谁才是真正的指挥者,这也是一个伪命题。我们躲避飞驰而过的汽车是一种本能反应,是通过显意识来指挥完成的。但指挥显意识的是本能,也就是我们并不能完全洞悉的潜意识中的本能。 又或者,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因为就算只是这样抱着,我的心思居然会一反常态地平静,平静着……如同文戈未曾进入我世界前的简单安宁。 我将头往下放去,贴着床上松软的被褥。岑晓的发丝如同长有触角的精灵,与我脸上的汗毛摩擦,它们试图通过我的毛孔,钻入我的身 我第一反应是推开她坐起,可她那紧紧环抱着我的手臂让我无法立马挣脱。她那湿润的声音再次袭来:“沈非,捆绑我!打我!” “岑晓,我想,你有着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我尽量让自己不会显得太过慌张,一本正经地说道。 “介意我再开盏灯吗?”我站起,身后那微弱的烛光在摇晃,我害怕它熄灭,害怕漆黑吞噬这一刻岑晓与我终于开始的交流。 我往后退,拉出了书桌下的椅子坐下。我迅速地挺直脊背,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着一位心理医生应该有的优雅与从容。 “不记得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吧。只要幻想自己被人辱骂或者殴打,我便有某种异样的快感。”岑晓将双脚弯曲到胸前,轻声说道。 “沈医生,我之前给你说了,我看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很荣幸,我是你们这些心理学家研究认证后所阐述的结果中的典型案例。我父母在我小时候给我物质上的东西很多很多,但我真正想要得到的来自他们的关怀却又很少很少。我记得那时候,我和姐姐总是站在阳台上,一人抱着一个巨大的洋娃娃看着日落,盼着爸爸妈妈回来陪我们一起吃晚饭。可惜的是,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失望的。那时候,我们老房子的对面住着一个叫仲夏的小胖子,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每天晚上,他妈妈在厨房做饭所散发出的气味,总是让我和姐姐特别向往。小胖子很调皮,经常闯祸。于是,我和姐姐在阳台上,时不时能看到他那大胡子爸爸把他一顿胖揍……接着,我们自己的爸爸就走了,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望得到的那条回家的小路上了。” 她继续着:“渐渐地,我有了一种错觉,尽管这一错觉很快就被我们在学校和社会上学到的社会常理所纠正。但……沈医生,这几年心理学越来越普及,大家都知道了什么是潜意识。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我的那一错觉其实并没有得到扑灭,它始终在那里堆积着,进而造成了我目前无法被解决的顽疾。” “是的,并且在进入青春期后,我有了性幻想。我揣摩着自己被人打骂的场景,感受着惶恐与羞愧。但同时,我又能得到一种温暖,好像对方对我的所有折磨都是我急迫需求的一种缺失的情感。”岑晓闭上了眼睛,“而最为可怕的是,在那个时间段里,少楠出现了。” 23 岑晓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语调却有了变化,我能够捕捉到这一刻的她对这段关于少楠的描绘,正意淫出虚无的快感。于是,我插话,尝试将她拉回现实:“他是怎么进入你家的?是这里吗?” “你还是没回答我,少楠是怎么进入你家的。” 岑晓:“你不是正在打断吗?” “你说吧。”岑晓应着。 面前的岑晓再次搂紧了弯曲的双腿,将头枕到膝盖上,这一聆听姿势非常好看。 岑晓笑了,并且笑出了声。她的眼袋在红色的灯光下显得很明显,但姣好的面容与白皙的肌肤,让人很自然地忽略着这一瑕疵:“沈医生,有没有人给你说过,其实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并且自负的混蛋而已。” “你觉得我是个疯子?”岑晓抱着双腿的手似乎在用力,进而让环抱膝盖的自己得以缩到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里,这是在尝试最大化的自我保护,“沈非,我没有癔症,不但没有,而且我还能够很清晰地洞悉我身边某些人是否具备容易患上这一病症的癔症性格。”理治疗后能够得到缓解并康复,问题不大。但是,我首先需要让她直面自己的问题所在,而不是一味地否定自己是个病人这一事实。 终于,她松开了环抱双腿的手,细长的腿向前伸了伸,眉目间有了一种企图证明什么的决绝,而少了之前那种渴望被虐的柔弱。 岑晓说着说着,眼泪再次开始漫出。我没有动弹,因为面前的她所展现出来的情感波动起伏,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分钟内,落差实在太大了。甚至我在猜测,她会不会也有分裂型的人格。 我愣了一下,因为岑晓这段话里有一个信息被我捕捉到了——“我们就应该继续待在那个安全的地方,没必要回家”。也就是说今晚之前,她们并没有在这个别墅里面住,而是在一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那么,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呢?又是什么因素会让她们去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到今晚才回来呢? “岑晓,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吧!”我朝着门口走去,接着,我拉开门,往外迈步。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岑晓很无力的一句说辞:“我只是抑郁而已,抑郁到将要崩溃的程度而已。”话音落了,那扇门被重重带拢。 三楼的客厅里没有人,茶几上摆着两杯红酒,邵波在虎丘镇买的那件老土的暗红色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上,他的手机和车钥匙也搁在一旁。 我抓起他的车钥匙就要往楼下走,可茶几上一个银色的铝制掏耳勺又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将这个掏耳勺放到衬衣口袋里。 我点头。 而游荡在外者,宛如孤魂抑或无根絮尘。 咸咸的液体,往下流淌……邱凌写过的那首小诗,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没有尝试记下它,但可能就是那一次不经意的审阅过后,它烙入了我的潜意识深处。 因为爱情横卧在铁轨上最终支离破碎 看铁轨上整齐的躯干切片你说 我觉得是有的 正是蚊蝇最欢喜的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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