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楼梯间走去,最终朝着楼上快步奔跑起来。 我走进自己的卧室,将床上李昊踩过的痕迹抚平。我又合拢了那扇被打开的窗户,拉上窗帘,让我的世界封闭起来,这样,我觉得自己很安全。 黑暗,如同一位披着巨大斗篷的幽灵,将我拥入怀中。我在黑暗中站起,走向客厅,在熟悉的位置摸出那片钥匙,接着打开了我这套房里本应该是主卧室的房间门。 她穿过的衣服,穿过的鞋…… 她最喜欢的小说,最喜欢用的那本字典…… 我没开灯,如同一个黑暗中的精灵,缓步走到这宽大房间中间的大床前。我跪了上去,伸出手搂住了承载了文戈身体的黑色木盒,文戈微笑着,幻化成木盒上一张黑白照片。她依旧乐观地望着这个世界。 最终,她走了,走得那么洒脱与随意,走得那么不经意。留下的未亡人,又应该如何面对没有了她的世界呢? 我的人生太顺利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小康家庭,求学路一帆风顺,在同学们的目光焦点中长大。我与文戈的相识与相恋,再到我们一起走入社会,拥有自己的事业,都太过顺利了。于是乎,我以为我是内心极其强大与乐观的。 我,属于后者。 我冲了个冷水澡,自嘲地笑着,走向客厅。邱凌的档案袋还在茶几上放着,我依然没有打开。 手机上有4个未接来电,都是邵波打过来的。我坐到阳台的靠背椅上回拨了过去。 “不休息好怎么能够陪你剖析梯田人魔呢?”我想让彼此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点。 “行!我大概会在20分钟内到。” 邵波的办公室比我的办公室大了四倍,旁边还铺着一条模拟的高尔夫草坪。之前我和李昊都笑话过他,说他这办公室的摆设是肥皂电视剧里面那种霸道总裁流的布置。邵波自己也讪笑,说他这职业所要塑造给外人心目中的人设,本也是一个没有太多生活情趣与品位的市井小人。 “沈非,在说邱凌以前,我可能要提一个你不太喜欢说起的人。”邵波沉声说道。 “文戈的外婆就住在邱凌家老房子的隔壁,这个你可能不知道吧?”邵波说这话时身子往前倾了倾,好像害怕我会因为这句话而突然有所触动一般。 邵波眼神中闪过一丝什么,紧接着从旁边一个黑色皮夹中拿出一张巴掌大的泛黄相片,对我递了过来:“你自己看看吧!八戒花了200块钱从邱凌的舅姥爷手里买的。” 相片上是两个10岁左右孩子的合影——男孩很黑很瘦,手脚很长,个子并不高,眉目间似曾相识。而女孩…… “是邱凌与文戈的合影?”我声音不大,但是情绪反而较之前稳定。 邵波说到这里顿了顿:“沈非,顺着这条线,我们昨晚也往下摸了摸,一个更加让人意料不到的情况是——邱凌和文戈是高中同学,而且关系不错。” 犹记得那个清晨 因为爱情横卧在铁轨上 我们牵着手 你说 有爱吗? 或许 正是蚊蝇最欢喜的那片 邵波应了一声,走到了他那张暴发户才用的硕大办公台前,按了几下键盘:“三中附近是没有铁路的……等等,三中有个旧校区,2002年前旧校区有使用,那旧校区旁边有铁路经过。” 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了出来。我明白自己目前的状态并不好,应该说这几天的状态都不太好。在我内心深处,有某个不想被触碰的角落,正因为李昊牵引着介入邱凌案件后,被强行拉扯着一次又一次被拨弄、提起。 “你发现了什么,直接说吧。”我很肯定地对邵波说道。被碾成了肉泥。” 我往后靠去,闭上了眼睛,邱凌的脸与文戈的脸在我脑海里来回闪现。 走进来的是穿着警服戴着宽檐帽的李昊,他昨天就知道我今天上午会来邵波这里。他的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看了邵波一眼,接着又看了我一眼:“你俩跟我走一趟吧!正好在路上把你们前一天搜集到的东西给我说说。” “昨晚黛西跳楼前透露了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今天上午我们就去查了。邱凌确实还有一套房子,不过不是用他的名字买的,在海阳市市郊。去年收楼,装修好了,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入住,也没对外人提起过。黛西昨晚跳楼前唯一留下的线索就是这套房子,那么,这套房子里面肯定藏有邱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鉴证科的同事已经过去了,而我专程绕道过来,想问问你俩要不要一起过去。”李昊说完后没看邵波,反倒看着我,因为我之前很抗拒跟他一起去所谓的现场,我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知。但这一次……这一次我的对手,是一个叫作邱凌的家伙。 “李昊、邵波!你俩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一切,你们也都知道得最多最清楚。”我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尽管,你们都害怕我突然彻底垮掉,但是请你们相信,我就算垮塌后,也能够快速站起来的。” 他俩又一次露出了那个我所熟悉,却又蕴含着无奈的表情,摇着头率先走出了房间。 人的大脑由三个部分组成:脑干,边缘系统以及新皮层。 边缘系统也就是哺乳动物类脑,它是唯一一个负责我们生存的大脑部位,从不休息。它也是我们的情感中心,并且还非常诚实。对于心理学的很多研究,其实就是对边缘系统的研究。边缘系统对于外界的反应是条件式的,是不假思索的。于是,它对身体发出的指令,便可以直接折射出个体在当时最真实的思想与感官体验。 相对来说,其实黛西是属于比较容易洞悉的女人,我没能从她身上挖掘出她所熟悉的邱凌,是因为我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太短了。而且某些我内心深处不想被触碰的东西,被她尝试着提起。客观地说,黛西就是属于新皮层并不是足够强大的典型,那么,她的边缘系统驱使着她的身体,将她各种内心折射,投影到外界,进而让人能够知悉她真实的心中所想。 只是,黛西指定要与我单独沟通…… “李昊,组织打场球吧!否则你真会退化到嘘嘘都尿不中马桶了。”邵波在后排建议。 “就算不能起诉他,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离开精神病医院了,这点,李大队尽管放心。”邵波想用玩笑话将李昊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邵波应了一声,继而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不会将文戈在回龙镇的故事说出来,但实际上,我已经决定之后会对他俩说起,说起邱凌可能与我,与文戈所有的一切。 邵波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想给时间让我和李昊提问,见没人吭声,便自嘲地笑着继续道:“所以说八戒憨,但心思还是挺多的,他到回龙镇之前就上网雇了个住在邱凌家附近的人,给我们做向导。当然,这向导也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就是给他两百块钱,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 邵波讪笑:“雇来的这中年人姓卜,应该是个吸白粉的,站我们旁边不断地抽烟吐痰。八戒虎着脸,对这个老卜胡乱掰扯了几句,无非就是要求对方知无不言,也注意保密。老卜连忙点头,领着我们就往邱凌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大院子进,并大声喊邱老倌。” “邱凌是随他母亲姓,并且他现在的爸爸不是他亲爸。这一点之前你给我看的邱凌的档案里是没有记载的。这次过去我们了解清楚了,嗯,也就是我这次要给你们说的重点——邱凌他亲生父亲的事。”邵波答道。 “行了,你就别打岔了,反正邱凌不是他现在的父亲亲生的,你听我慢慢说吧。”邵波将手里的打火机按亮,点燃两支烟,并将其中一支塞到了李昊嘴里,“邱凌的生父叫王钢仁,在回龙镇还有个小名,叫‘西霸天’。打小就有些奇怪的举动,让镇子里的人不寒而栗。据说他9岁的时候,镇上的疯狗追着他咬,把他惹毛了,扭过头去龇牙把那疯狗的脖子给咬了个窟窿,狗血哗哗地流。那疯狗怕了,扭头想跑,被他抓着尾巴甩起来砸到地上,最后被他一脚一脚地踩成了肉泥。15岁时,他一个人上山抓了只猴回来,在镇中央那棵大树上,把一只活猴给现剥了皮,说这样宰的猴子肉吃起来味好。当时镇子里的老人都说,这是造孽,老王家这小子迟早会遭报应的。”“也就是说如果邱凌真是这西霸天的儿子,那他本身的遗传基因里面,就有嗜血的性格因子了。”我松开了安全带,侧身对邵波说道。叫男朋友。他俩回了趟回龙镇,两人大晚上的溜到后山去玩,谁知道就碰到了上后山逮野物的王刚仁。邱凌的母亲那时候长得不差,我们看了相片来着。这西霸天就起了歹心,把邱凌现在的父亲——当年的毛头小子给打昏了,强行要了邱凌他妈妈的身子。”“当地派出所第二天去抓西霸天的时候,这家伙不在自家院里。民警正要走,突然听见他家院子里那口井下似乎有声音,用手电往下一照是口枯井。也是因为这手电的光射到了井底,下面便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喊着‘政府救命!’。民警当时就意识到出了连环案,调了人手过来,发现西霸天竟然也在井底,还在大声对着上面骂娘。那女人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所以,邱凌出生后就一直被放在回龙镇,没有被他父母带回海阳市。”我做着总结。 “你这所谓的发现不过如此,只能说是发现了他亲生父亲有问题而已。”李昊边说边将烟头掐灭,再把车窗按上。 “什么事呢?”李昊连忙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