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三个问题换回的居然是黛西一个非常奇怪的微笑,紧接着黛西对着我缓慢地说出这么一段话:“沈医生,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不过是因为对我变态的心理产生了兴趣,想了解我的世界。而你研究我的目的,并不是用于协助刑警破案,而是要用我的个案,完成你的什么报告与研究课题?” 黛西那奇怪的微笑在进一步绽放,就像一个冷静与理智的观众,傲慢地看着舞台上一位拙劣的表演者般的表情,最终,这鄙夷的微笑慢慢演变成一位真正嗜血的凶徒在被捕后的狰狞。她轻蔑地摇了摇头,然后非常放松地对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累了,我不想说话。” 6 汪局把他的皮椅从办公桌后拉出来,坐到我的对面:“沈医生,听李昊说你昨天已经和邱凌见过一次面了,刚才又和陈黛西聊了几句,说说你的看法吧!” “说吧!”汪局毫不犹豫地点着头。 “我身上正好带着复印件。”李昊抢着回答道,然后他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卷宗,翻了几下,最后抽出一张递给了我。 我没有继续翻阅李昊摆在我跟前的那沓卷宗,而是端起李昊给我倒的那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 “嗯!但是不能肯定。”我对着汪局点了点头,“汪局,我有理由进行一个大胆的假设,那就是黛西在之前与邱凌的朝夕相处中,受到了对方某些强大的心理暗示,最终在黛西的潜意识中,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是她会具备的比较牢固的思维布局。这一布局会让黛西义无反顾地选择为邱凌做出各种牺牲。” “啊?”汪局的表情告诉我,他对我的这一要求感到非常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要求马上见邱凌呢。” 说完,我拿起包。汪局也站了起来:“唉!沈医生,你没从警,真是我们警队的损失。李昊,你现在就带着沈医生去市图书馆,多带几个人,看视频监控的活虽然不是很辛苦,但人力消耗大,可不能让沈医生太过操劳。” 临出门汪局还丢下一句:“小沈,忙完了这活儿后,我再代表我们警队请你吃个饭。” 我与李昊带着另外三名刑警到市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6点了。图书馆的领导都下班走了,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古大力的图书管理员。古大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胖子,一套黑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好像包着一团糯米的粽叶,几近裂开。 李昊按照我的意思,指示古大力找出了上两周晚上7点到10点的录像带。包括小雪在内的三位刑警一人盯着两个屏幕,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晚点吧!我不饿。” 我在靠门的位置找了一个长椅子坐下,我的手再次伸进公文包里,邱凌那厚厚的一沓卷宗还静静地躺在里面。我并没有想把它拿出来,我需要继续收集一些外围的碎片,让我对于邱凌内心世界的画像慢慢完整,最后再通过这沓卷宗来勾画具体。可就在我闭上眼睛思考时,长椅子突然往下一沉,一个热烘烘的身体贴着我坐了下来。 我点了点头,对于与这位八卦的图书管理员瞎聊并没有太多兴趣。谁知道古大力却开口了:“我听他们都叫你沈医生,那你应该是法医吧?法医一般只在凶案现场才需要出出外勤,而你跟着他们来看监控,说明你不是一般的法医。你是心理医生吧?协助办案刑警破案的?” 古大力也笑了:“我瞎猜的啊!再说其他科的医生我见得少,心理医生我倒是见得多。沈医生是吧?你们要找什么跟我说说,我记性好,在图书馆也待了十几年了,弄不好可以帮上你什么忙。” “棒球帽先生?”我一愣。 “他都看些什么书?”我把身子往上一移,对身边这位话唠的话产生了兴趣。 “不过什么?”我自动自觉地配合他的卖弄。 李昊他们一愣,扭过头来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我冲李昊点了点头:“这位古先生提供了一些线索,按照他的吩咐试试。” “放大!”李昊吩咐着小雪。 “是他,身材看上去是他。”小雪非常肯定地说道。 “百分之百是他,我可以肯定。”古大力却大声发言了。 古大力歪着头笑了,他积极主动地凑热闹却讨了个没趣,一个人转身朝监控室外面走去。我却对这家伙产生了一点兴趣,连忙跟在他身后,看他要去干吗。只见古大力掏出一个非常大的手机按了个号码拨了出去,最后在走廊尽头不知道和什么人说起了话。 这时,李昊的电话响了,李昊看了一下号码,然后也走出了门。半晌,他带着一个有点诡异的笑容走回监控室,伸出手搭到古大力的肩膀上,还对着小雪说道:“把之前那段监控录像找出来,看看邱凌在找什么书,又在干些什么。” 留在纸片、皮革、木头等吸水性物品上的指纹,一般是通过加热碘晶体后的蒸汽与指纹残留物(油脂)产生反应,形成黄棕色的指纹。 视频里的邱凌,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又都像遵循着什么规律。在31号监控探头拍到的录像带里,我们很快就采集到了有他短暂出现的十几个片段,但每一个片段里,他都不过是腋下夹着一两本书,走向他经常坐的角落。 我没有吭声,眼睛继续盯着眼前正播放着的一段视频。视频中,邱凌又夹着一本书匆匆地走过。 大伙再次把头凑近了,以为我发现了什么。我指着从邱凌胳膊下露出的半截书封面对小雪继续说道:“放大!再放大!看看是什么书。” 我扭过头看了李昊一眼,这位火爆脾气的刑警队队长一反常态露出虔敬的表情,很认真地望着古大力。他对这位肥胖的图书管理员的称呼也变成了亲切的“大力”。古大力却翻了个白眼,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这本书应该是……应该是……” 李昊拉了一下我的衣角,然后跟在古大力身后往外走去。我犹豫一下,也追了出去。只见古大力加快步子,朝着楼下的大阅览室里走去。 李昊“嗯”了一声,紧接着好像想起什么,扭头看了我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这位大力哥来头可不小,可惜的是脑子比一般人高端大气,智商太高,高到在精神病院住了几年。” “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是汪局,他告诉我这古大力就是我们海阳市公安局侦破很多大案的智囊,只是他的身份没什么人知道而已。”李昊顿了一下,“算是个线人吧!一个能在刑侦上用他出乎常人的思维方式提供各种参考意见的特殊线人。” 古大力边说边用手指对着周围的书架移动着,最终锁定在某个位置,紧接着大踏步地冲了出去。我和李昊也追了过去,只见古大力从一个书架上扯出一本厚厚的书来,然后转过身对着我们咧开了嘴:“应该就是这本!” 这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这本书最早于1984年被国内引进翻译出版,现在国内有好几本不同的翻译版本。而现在我眼前的这本《精神分析引论》,竟然是全英文版本。虽说我在心理学领域有一二见解,但对于啃这种原版工具书,也是非常吃力的,看上几行,便需要翻一下牛津词典。 想到这里,我后背冒出冷汗。紧接着,我用两只手指捏住书,对李昊问道:“有没有可能在这本书上找出邱凌的指纹?” 古大力却像百晓生一般在我耳边出声了:“留在纸片、皮革、木头等吸水性物品上的指纹,通过常规的方法是无法采集到的。国内现在用得比较多的是碘熏法,就是让碘晶体加热后的蒸汽与吸水性物品上的指纹残留物——油脂产生反应,形成黄棕色的指纹。缺点是这一指纹需要立即拍照或者用化学物品固定下来。嗯!”古大力顿了顿,“作为市图书馆一位敬业爱岗的管理员,我不会答应让你们使用化学物品将那短暂浮现的指纹固定下来,拍照倒还是允许的。” 我也冲这位传奇人物笑了笑:“古神探带路呗!”对着我有点自嘲地苦笑道:“大脑太大,压住了小脑,所以经常摔跤!沈医生你懂的!” 古大力点了点头,紧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鱼干,扯出一条嚼了起来。 我径直走了过去,接着选了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坐了上去。我先尝试着把双脚伸开,肩膀放松下来。可很快我就发现:有点硬、成90度角的椅背,让我无法在这窄沙发上舒坦,甚至我必须保持一个让自己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坐稳的姿势,才会让腰背不至于太难受。 我点了点头,这些也是我正思考的。 结果很快就清晰了:邱凌用一种近乎苦行僧修行般的态度,采集着心理学书籍中的知识。并且,这知识能够用最深刻的尖刀,雕刻在他的脑子深处。 “我要见邱凌!现在!马上!”我站起来对李昊说道。 晚11时,我与李昊、小雪坐到了海阳市第一看守所的审讯室里。镣铐在地上拖拉的声音再次响起,邱凌——这谜一样的男人,阴着眼睛走了进来。他对着我们挤出一丝很有礼貌的苦笑,然后自顾自走到审讯桌前坐下,伸出手,让狱警把他的手铐固定在桌子上。 “邱凌!知道习得性无助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自顾自地继续道:“习得性无助,是心理学里面一个最简单的专业术语,解释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习惯性地感觉到无助。邱凌,这是我与你第二次打交道了,在我看来,你现在要表现出来,并且也已经表现出来的自己,就是这么个状态。你想要让我们觉得你是无助的,但是你的无助不仅仅是对外界给予你的刺激,还包括你自己身体、意识里面出现的第二个自己。你想要我们认为,你对第二个自己是无法抗拒,也无法洞悉的,你只能选择退让,只能在它面前无能为力,是吗?请回答我。” 邱凌的回答看上去天衣无缝,但是到了我耳里,却是对他已经接受我对他宣战的一种回应。多重人格障碍的特点是在一个肉体里面,有着多个灵魂。于是,每当一个灵魂支配这个身体时,另外一个灵魂便选择避开,甚至对肉体所做的事情进行选择性遗忘。与多重人格有点相似的心理学疾病,便是精神分裂症,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精神病中最普遍的一种,精神分裂病人能清晰地听到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天外之音,天外之音在诱惑着自己,在欺骗着自己,而这一切,精神分裂症病人能够非常清晰地听到、感觉到。于是,他会与这个天外之音进行抗争,进行对话。到最终自己无法抵御对方的诱惑时,他会很清晰地认为自己在这个对手面前选择了服输,最终任由对方驾驭着自己的躯壳做出各种异于常理的事情,甚至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