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和我是高中同学,接着,他考入了刑警学院,又认识了一帮同学。 与很多满大街贴牛皮癣广告的“光头神探”“外遇神探”“数据提取专家”不同的是,邵波是个有着自己原则与底线的家伙。他运气好,来海阳市比较早,积累的社会资源非常广泛。再加上他与两个搭档为人处世也都不错,所以他的那调查事务所经营得一直很好。 这会儿,他又跑到我的诊所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他的搭档八戒。见我的诊室里没有病人,俩家伙便溜了进来,临进来之前,他俩还在门口一人抽了一支烟,烟屁股上的过滤嘴都快要被点燃了,才依依不舍地扔下。 邵波却坐到了我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沈大医生,听说昨晚李昊找过你?” 邵波贼笑着:“我是谁啊!海阳市地下网络之神,大到市长感冒,小到隔壁搬家,有什么能逃出我的掌控呢?” 我故意钻进邵波刚吹起来的牛皮帐篷里:“那是那是,谁不知道你邵大神通无所不知呢?我知道的事情,你自然是全都知晓的。” 我继续笑,往后靠了靠,故意瞅着他不出声。邵波在来海阳市开事务所以前,在老家也是干刑警的,干了几年后据说犯了什么错误,被刑警队给开除了。但是,这表面上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家伙,骨子里对自己的定位依然是刑警一枚。 邵波见我不吱声,便歪着头笑了,笑得有点贼。紧接着,邵波掏出烟盒来,作势要拿出一支烟点上:“沈非,你是知道我的,抑郁起来就想拼命抽烟,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潜意识动作。完了,我八卦的目的得不到进一步满足,又抑郁了。” 果然,他小子见收效甚微,又把烟盒塞进了口袋,瘪了瘪嘴,眼珠转了起来,新的花样又耍上了。 我目瞪口呆,邵波却笑出声来。只见八戒兄弟在梦中咀嚼了几下,最后咧开了大嘴,一串发亮的口水滑到嘴角,并顺着嘴角往外缓缓溢出。 邵波还在继续笑:“完了!沈医生,八戒这家伙睡着了可很难醒过来的,动刀动枪都没用。金钟罩听说过没?老僧入定听说过没?嗯!心理疾病,八戒肯定有睡不醒的心理疾病。” 邵波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得!沈大医生,我也不难为你了,透露一丁点梯田人魔的外围消息给我,我就帮你领走八戒。” 邵波跳了起来,对着八戒低声说了句:“快乐大本营开始了!” 作为他唤醒八戒的交换条件,我答应了邵波窥探梯田人魔案件的求知欲。我走出诊室,对前台的佩怡问道:“今天没有我的预约吧?” 我点了点头。我的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现在雇了7个心理咨询师,其中不乏业内小有名气的心理研究工作者。再说,我的价码也不低,一般的小白领也消费不起。 我上前踹了他的爱车一脚:“国土局有认识的没?” “没问题!”邵波一侧身踢了他身后木讷表情的八戒一脚,“赶紧给你的老处女打电话,说海阳市第一传奇人物要见她。”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海都酒店中餐厅等到了八戒的网友——郭美丽。这位芳龄“二八”的国土局公务员郭美丽小姐,穿着一套灰色的西式制服,那条有点皱巴的西裤,说明她从事着不需要动弹的办公室工作。长相比较平庸,这可能也是她成为一位愁嫁剩女的主要原因。 我瞟了八戒一眼,之前我和他交道不多,印象中就是个凡事比人慢半拍的胖子而已,甚至我对于他是如何成为邵波那调查事务所的合伙人还有过一二质疑。虫洞的青菜,然后非常随意地问道:“听说那个梯田人魔邱凌就是你们单位的?” 郭美丽偷偷看了一眼八戒:“所以有时候觉得,像我这种老姑娘,也是要抓紧行动,把自己早点嫁出去。这社会啊,越来越乱了,一个女孩子……唉!” “没有啊!”郭美丽想了想后继续道,“表面上看起来挺不错的一个人,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就喜欢逛图书馆,听黛西说……哦,黛西是他未婚妻,也是我们局里的,邱凌还挺喜欢看书的,经常看到图书馆关门才回家。” “谁知道呢?都什么年代了,像咱喜欢看什么书,都是直接上网买,反正也不贵,放家里什么时候看都成。对了,八戒,我就挺喜欢看书的,一个人在家宅着,就是抱着我的猫咪看会儿书。”郭美丽又望向了八戒。 “谁知道呢?这个要问他家的黛西,只有她才知道。”郭美丽随意地看了我一眼。 邱凌,你巨大的信息采集,究竟采集了些什么呢? 就在这时,郭美丽的一句话让我猛地睁开了眼。 我一下站了起来,掏出手机朝餐厅外走去。隔着玻璃窗,我对着邵波点了点头,接着拨通了李昊的电话。 “有新的进展吗?”我问道。 “是邱凌的未婚妻?” “她是不是想要给邱凌顶罪?”我追问道。 “瞎蒙的。”我毫不犹豫地对他说了句瞎话。“你现在在哪里?人犯在不在你那里,我现在就过去。”我对这个案子的兴趣更高了。我甚至在揣测这位叫作黛西的女人,现在在市局的审讯现场故作镇静呢。 我第一次看到黛西的准确时间是那天下午3点。当我偷偷望向这位在市局审讯室里缩成一团坐着的女人时,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表情桀骜不驯,甚至表现出试图挑战司法公正的强悍形象。结果,黛西让我有点失望,她的眼神空洞,表情木讷,用一种极其消极的态度面对着自己选择的人生岔路口。 我拉过一把椅子,靠着墙角坐下。李昊扭过头来对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做出多余的反应,反而直接对着他与他身边的慕容小雪说道:“看新闻了没有?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孕妇与丈夫合伙杀人的案子,他们的孩子生出来了,是个女儿。”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审讯台对面的黛西。显然,我与李昊的对话,就像一个重击的铁锤,直接敲打到了她内心最脆弱的位置。接着,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视线从最初空洞地注视着屋顶,转而移动到自己的脚尖。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穿着一双颜色比较鲜艳的正装皮鞋,与她身上那套国土局深色的套装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女人,她没有骄人的身材与曼妙的容貌,非常平庸。于是,她精心地打理自己的头发与指甲,选择能够彰显自己独特性的皮鞋,用以得到更多被外人关注的机会。在受到外界给予她内心刺激时,她第一时间选择的不是思考如何反抗与斗争,而是望着自己的身体,陷入精神上为自己搭建的堡垒之中。 我站了起来:“陈黛西小姐,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医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回答?” 我微微一笑,黛西在刚才的回答中用到了“交代”“作案”以及“变态”这三个词语。这都是作为第三方看待案件时才会使用的。也就是说,在黛西自己的思维意识中,她不过是在强行让自己成为那个凶手,可她又没有让自己代入凶手的思维,所以才会说出“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这种话,而不是用“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嗯!”她避开了我的眼光,但是并没有抗拒与我的交流。在这方面我有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基本的自信,我的外形干净整洁,语调高低适中,也算悦耳,语速缓慢简短。而我面前的黛西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她20多年来养成的最基本的人际交往礼节,让她没有理由拒绝与这样的一个我进行最起码的交流。 黛西再次低下头。她没有选择正面回答我,但是我清晰地看到两颗豆大的眼泪滴到了地上。她以此时此刻内心沉痛的悲伤回答了我的提问。 黛西继续选择沉默,她无法掩饰的悲观态度无疑在告诉我,她在邱凌是否爱自己这一问题上,内心深处也有着质疑。着。 “那么,他爱你吗?”我又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我清晰地看到,黛西身体抖了一下,紧接着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打气,给自己现在在尝试做出的牺牲打气,“是的,他也爱我。” “不!邱凌是爱我的,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胜过他自己的一切。”黛西激动起来,她甚至在尝试站起来,可被固定在审讯台上的手铐让她无法完成这个动作,“邱凌想为我牺牲,想为我顶罪。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恶魔,我在利用他对我的这份爱!” 李昊的正面针对性刺激,再次让黛西全身的刺一根根竖起。她悲伤的表情在瞬间消失殆尽,换上了一副类似于泼妇的强悍模样:“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人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杀每一个人的细节我都记不完整了,我只记得我在那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快感。那就是一个女人幻化为男性强行进入对方身体的快感,让对方呻吟与求救时候的快感。” “李昊!”我冲他低吼道。 “李昊,你和小雪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我没有看他,我和他这么多年的老同学,自然知道这家伙的脾气。十几年前他刚从警校出来时被分配在特警大队,每个月有15天都关在特警基地进行学习与训练,让他们那群正值青壮年的汉子,都憋成了火爆的脾气。我只能微微笑了笑:“小雪,叫上你们李大队出去抽几根烟,我想和黛西单独聊几句。” “让沈医生留下吧!”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健硕的50多岁男人出现在门口。是汪局,分管刑侦的海阳市公安局局长。在国内很多地方,分管刑侦的都只是副局长,只有我们海阳市比较特别。因为本来就是特区,对社会治安的要求比较高。汪局又是从刑侦这一基层走上去的,所以待他升为局长后,也没有把刑侦这一块完全放权。 “半小时吧!我只是想和黛西聊一些比较寻常的问题,可能与你们要查的案件无关。”我解释的这一理由其实是想说给黛西听的,我不希望之后与她单独相处时,她会用对待审讯的态度来对待我。 门被汪局带拢了,20平方米不到的审讯室里一下冷清下来。我再次挪动椅子,放到了黛西正前方大概30度的位置。黛西看了我一眼,居然先出声了:“你是公安局的医生吧?” “我听说过你!”黛西望向我的眼神中闪出一丝让我无法揣测的东西,“你是本省心理学临床治疗与分析方面的佼佼者,在国内都有一定的名气。” 我继续对黛西展现着自己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出来的笑容:“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坐到了你面前?又为什么想和你单独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