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一郎的狭长鹰眼抬起，用他那惯常阴沉的眼神紧盯着她，问起她如何知道爹爹便是庄九的。 她这处陷入难耐的沉默时，七郎却自己开了口。 十一郎犀利的视线转向七郎的那个瞬间…… 刹那间，她坐在大理寺关押待审官员的小院木椅上，纤细肩头绷得笔直，呼吸都重了三分。 七郎从高处骤然跌落窘境，说不定会和晏八郎那般，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对着月色伤春悲秋，对着小竹林大半夜念诗……说不定就关在晏八郎的小院旁边，还要被他那嘴毒的兄弟冷嘲热讽……都是自己牵连了他！ 应小满仰着头，清亮乌眸里残余几分警惕和后怕：“就这么结案了？后面呢，不再问了？” 应小满有点恍惚地站起身，背后一层细汗黏哒哒的贴在身上，被夜风一吹，有点冷。 结案了。 七郎不会被她连累丢了官职，不会被拘押在小院里对着月色伤春悲秋，对着小竹林大半夜念诗，更不会被晏八郎冷嘲热讽…… “今晚供证过后，应家和余庆楼奸细案再无牵扯，叫你母亲放宽心。对了，十一郎毕竟是你结案的主审官，趁他今晚得空，过去说两句话，把上回暗巷的事当面说开了可好？你放心，十一郎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上回暗巷之事既然被他按下，便不会再追究……” 明亮灯光映照上她盈盈舒展的面容，仿佛三月里鲜妍盛放的枝头春花，清澈眸子里映出面前的七郎，眼神亮得惊人。 “七郎。”应小满的脸颊贴在柔滑的衣襟上，熟悉的浅淡熏香气息传入鼻尖，她没有问过他惯常用的是哪种熏香，总之是七郎的气味。 啪嗒，文吏手里捧着的口供录状掉在地上，又被慌忙捡起。 十一郎站在长案后，准备离席的动作顿住，一双狭长眼睛瞪视面前的场景。 十一郎的声线低沉而冷，一字一顿，幽幽地说： 身边的吴寻板着脸站着。 十一郎：“……” 两人的手交握着，应小满走到长案面前，于近处瞄了眼这位显贵出身的宗室儿郎：赵十一郎。 应小满心里默默地嘀咕：瞧着还是不像个好人呐。 应小满鼓起勇气寻十一郎。略显生疏地行了个万福礼，当面开口道谢。 一句“实在心胸宽广”说得真挚，十一郎的面色和缓下去八分。 “在贵家肉铺前失言之事”…… 之前有个夜晚，他不知为什么跑到羊肉铺子门面外头，念叨什么“幽兰生野道”，什么“美玉落泥淖”……似乎很瞧不上她开羊肉铺子生意。 应小满今晚实在高兴。 这还是十一郎头一回见到应小满笑。 十一郎迎面撞见她的笑靥，心里突地一跳。 立在门边，故作冷淡地对晏容时说：“喝不喝酒？喝酒去附近酒楼，不喝酒我回府。” 十一郎哼了声往外走。 “回府睡觉。”十一郎冷冷地吩咐下去： 吴寻跟随几步，默默地朝晏容时递过感激的眼神。 “殿下英明。”吴寻真心实意地道。 “雁二郎么。”晏容时想了想余庆楼砸得满地的碎瓷烂铁。押送囚车离去时被人群怒骂追打挨的拳脚。 中途以言语激了几次，雁二郎对小满倒是上心，死活不走，倒叫他白捡个功劳。 十一郎点点头。 应小满站在满院亮起的灯火下，远远地目送 “你和她之间的血亲复仇，解决了？” 那就是还没解决的意思了。十一郎哼了声。 “雁二郎是太后娘娘的母家人。自小出入内廷，太后娘娘心向着他，官家也喜爱他这内侄儿。上回当街欺辱良家小娘子之事，风波闹得不小，雁二郎丟了个禁军官职，身上的审刑院官职却依旧好好的挂在身上，依旧可以出入皇城。可见官家对他的宠爱。” “所以，这趟意在庆功封赏的宫宴，你要当心。” 十一郎忍着心头怅惘，故作不在意地继续说话。 “你当心雁二郎。他惯会惹事，当心趁着求赏的机会兴风作浪。” 灯火黯淡的小院里。 “应家没事了。”躺在温暖的怀抱里，应小满畅想未来。 “太好了。”义母激动地抹泪：“老天有眼。” “娘，我想带着七郎去爹爹坟前问一问。” “爹爹去了地下，见到了从前的主家，应该知道许多生前不知道的事。兴许爹爹找错了仇家，长乐巷晏家不是主家的仇家呢？爹爹从前的旧友是坏人，说不定他主家也不是个好人呢？” “娘，我想带七郎去爹爹坟前上香。爹爹当面看清七郎后，希望能托梦给我，跟我说，咱家跟七郎可以好好相处。” 母女俩面面相觑片刻，义母自己接下去说： “……等爹爹托梦再说吧。” 应小满伸手掩住呵欠，尾音渐渐含糊，很快陷入了沉沉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