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七郎失笑,“十一郎,知道你熟读兵书。莫把千军万马冲阵的气势用在冲撞小娘子的家门上。” 说到这处,晏七郎沉默一瞬,想起了那日清晨肉铺子门面窄巷口,两边狭路相逢当时,眼前沾湿于睫、要落不落的一滴泪花。 她如今防御心重,不肯正眼看他,不肯交谈,书信物件不接,若是两边耳朵能关上,只怕要关耳朵。只有她自家人相关事,还能叫她听一听。 “莫急,慢慢来。再过些时日,等小满心绪平稳,愿意坐下来对谈,我这边也查清两边所谓的世仇,便可以把一切误会当面详说清楚。” 丰松院今夜烛火通明, 明黄的庭院灯火映亮了半边天空,和应小满上回在七郎的带领下远观那次大不相同。 管事推开一处小小的耳房, “这里是你住处。今夜晚了, 你暂且歇下, 明早再分派差事。” 应小满抱着包袱, 点头如捣蒜。 小院半开的门边有人说话,声音居然似曾相识。 管事说, “新来的不知底细,特意把她单独安置。性子像安分老实的, 打扮得也朴素。刚才训话时头也不敢抬, 只点下头, 静悄悄关门歇着了。” 隋淼果然入院来查看。 应小满有备而来,一把锁哪里锁得住她。 隋淼今夜似乎忙得很, 大步流星地沿着抄手游廊疾走,应小满纳闷地跟随身后盯梢。 难道七郎在家里的处境竟这般不好,连身边的亲信都能被家主晏容时随意差遣?狗官着实可恶! 要不要把人拦住,私下里问一问……呸!她才不要管七郎闲事! 七郎和晏容时也有仇。万一哪天像晏八郎那样,被仇家雷霆发作一场,送去大理寺拘押…… 隋淼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应小满耳朵一竖。 隋淼问得是仇家晏容时的去向! 高处悬挂的灯笼光映亮了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也朦胧映出廊子周围的花丛树影。 应小满今天有备而来,穿戴的都是从晏八郎手里抠来的五贯钱添置的新衣裳,深蓝色薄衫,烟灰碎花裙,适合夜行…… 彼此显然是极熟识的,护院汉子冲隋淼点点头,说,“阿郎和贵客在书房议事。” 护院汉子叹气,“贵客不打算回,说今夜就睡书房里。贵客带来的人已经把枕头被褥、换洗衣裳送进去了。” 十一郎上回暗巷遇袭,得知应家小娘子意图刺杀的其实就是晏家七郎,晏容时。却不知怎么地错认到十一郎身上。 晏七郎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门里门外默默互看一阵,院子里又快步走出来一个精干汉子,对隋淼转述,“阿郎吩咐下来,贵客今晚在书房安置,阿郎歇在东苑。” 院门随后关闭,把四周透亮的灯火关在门里。 晏家家主晏容时,果然好生奸猾。竟然安排贵客住自家书房! 如今既然知晓了安排,她屏息静气,拢了拢烟灰色的碎花布裙,静悄悄往草丛阴影里一蹲。 远处梆子敲响三更。 她梦见了义父。 她在梦里仿佛变成很小的小女孩儿。似乎只有阿织那般大。 义父还是那副嗡嗡的嗓门,很严厉地说,“多大年纪了,还喊爹!你是有自个儿亲生爹娘的,要叫义父!” 她立刻快活地扑过去,抱住义父的腿撒娇,“我才四岁,不喊爹喊什么?爹爹!” 义父无奈地随她抱。 应小满在梦里逐渐醒来。 她倏然警惕起来,一骨碌翻起身,警惕地四下里张望。 她在山中打猎惯了,追猎时选择藏 三更夜半。书房院子透亮到照亮天幕的光亮熄灭了,只从门缝漏出来少许灯光。 深夜了,东苑三间正屋最西侧,卧寝里的此间主人居然还没睡下。 应小满蹲在靠近荷塘的一处假山石灌木丛后头,斜对面便可以看见寝屋半敞的轩窗。 灌木丛静悄悄左右拨开,露出一只清澈透亮的眼睛,滴溜溜四下里转两圈。 里头影影绰绰露出个人影,披衣坐在床头,似乎在提笔写信。 如此写得极缓慢,半天也没写完一张。 但就是这声朦朦胧胧的叹息,却叫应小满眼皮子一跳。 她果断地捂住耳朵,不听! 屋里传来细碎响动。 应小满蹲在角落暗影里,无言瞪着头顶偏移的月亮。 东苑有荷塘,草丛里好多蚊子。她抱膝蹲了半个时辰,无声无息捏死的蚊子就有二十只…… 寝屋里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