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钩 傅瑜与斐凝共一桌,坐在前列第二排。同一处的, 都是身份相当的几人, 譬如郑四海,譬如虞非晏, 譬如王文韬夫妇。郑四海居中, 虞非晏居左, 傅瑜和斐凝居右,王文韬再局其右。 傅瑜悄悄地望过去,只觉得比起春闱放榜时, 杨浔的面色更难看了些, 身形也愈发消瘦了,轻飘飘的, 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不过太子杨浔病歪歪了将近三十年, 哪怕他如今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 傅瑜也不敢心里多加揣测。 比起往年,今年的地位分布已经很明显了。 太子杨浔容貌清俊,颇有风骨,不说傅瑜和他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和君臣之分,傅瑜其实还是蛮喜欢这个表侄子的。当然,傅瑜也不敢当人家的表叔。 斐凝回眸看他,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斐凝取回傅瑜拿开的酒杯,抬袖轻掩,将方才的酒一口饮尽,随后默默接过了傅瑜手中的果酒。 傅瑜扭头回:“等到开春郑大哥成婚后,小弟便也能见着郑大哥对嫂夫人的一片和颜悦色了。” 傅瑜不在意的笑,摆摆头,只心神又全回到了斐凝身上。 傅瑜的眼神掠过她们,逡巡一圈,只见虞非宴正愣愣地握着酒杯,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不少人的目光顺着使臣和建昭帝移到了傅骁的身上。 他不像个征战沙场三十多年的老将,反倒是清隽风骨,尤似鸿儒。但当他抬眸紧紧盯着一人时,这种浑身儒雅清隽的气质陡然便变了,似鹰击长空,即便垂垂老矣,亦能展翅翱翔。 后面的百业和扶瀛的使臣也跟上来,欲要敬酒。 自傅骁起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的傅瑜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出列,先是向建昭帝行礼,随后拱手道:“几位,家父年事已高,烈酒伤身,还是由我来代吧。” 扶瀛的使臣有些纠结:“我们本意是要敬天策上将军的,世子怎么能拂了我们的这般心意?” 一旁坐回位置上的焉知使臣倒是叹气,大声道:“到底是不行了,谁能想到,昔日的马上大将军傅骁,今日竟也区区一杯薄酒也受不住,竟要幼子出来挡酒了呢?” 建昭帝在高阶之上丝毫未动,只伸了手,慢慢摩挲着手中的金盏,眸光幽幽。 她说的毫不留情,语气冷冽,横眉冷对,气势汹汹。 “傅二说的是,舅舅年事已高,早年征战四方导致如今伤病缠身,恐是不能多饮。”他这般说的倒是隐蔽,却还是有不少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傅骁早年征战四方,赫赫军功,威名响震八方,靠的就是打这些属国。“傅二重孝,是而代父饮酒。”建昭帝接着道,这便是允了傅瑜代父喝酒的意思了。 只到底是宫宴上的酒,又是元都公主等人特意来敬酒的酒,烈酒中的烈酒,喝下去虽然口齿留香,喉咙和肚中却是火辣辣的,似揣了一个火炉似的,让傅瑜的全身都禁不住热了些,两颊微微泛红。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当中互相敬酒的几人身上,傅瑜借了酒胆,回头去看斐凝。 斐凝抬眸,正见傅瑜偷眼瞧她,被撞见这般也没觉得有什么羞恼,反倒大大方方的一笑,眸光中似含了星辰。傅瑜觉得熠熠生辉,就连殿中镶顶的夜明珠也不敌她半抹风华。 他的目光缓缓收回,不经意间落在隔了一个郑四海的虞非晏身上。他正低声与一个宫婢吩咐着什么,傅瑜扭了头,没再关注。 傅骁一直默默盯着他,见此,袖子里的手指揉搓着,松了又握紧,长袍遮掩的脚微动。 南阳长公主毕竟身份不同,建昭帝又早已发话,使臣不敢再闹。 他们说话倒是随意,一旁的六皇子雍和王突地道:“公主若要和傅二比马球,那可是悬了,傅二纵然别的不行,可马球真真是这一群宗室勋贵子弟中最出彩的。”宫女正欠身与她说话。粉群宫女甚是眼熟,傅瑜眼睛微眯。 南阳笑着点头,傅瑜见她兴致高,又是当着众人的面,也允了。 斐凝挥手让一旁的宫娥端来热茶,见傅瑜躲着自己,笑道:“这又是作何?” 斐凝递了茶过来,看他:“我也喝了酒,一身酒气。你且喝口茶,醒醒神,这宴会还有好一阵呢。” 只喝光了茶,傅瑜才看清自家桌上多了一叠糕点,晶莹剔透,浅绿生辉,捻起一块轻嗅,干净的绿豆香扑鼻而来。这是斐凝爱吃的。 斐凝就笑:“说是嫂嫂怕我贪杯多饮,便特意备的。” 听他无缘无故冷哼,斐凝看他:“这是谁又惹着你了?” 斐凝会意,推开碟子,伸手轻捏了傅瑜的手一下,说:“总归众目睽睽,莫要闹开。我叫人把这碟子撤下去就是了。” 斐凝被傅瑜惊的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的身旁的王文韬开口:“傅二怎的这般狼吞虎咽了?这多不雅呀,若当真饿了,糕点也不怎么管饱,来,哥哥这儿还有一叠子没动的糕点,你吃两碟子,便也能撑一会儿了。” 酒酣壮胆,就听的五国使臣又起了幺蛾子,说是莺歌燕舞实在无趣,提出了牵钩,并且是大魏和五国比试。 只是仍旧比不上众人同乐罢了。 察觉到傅瑜看他,阿鲁图飘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王犬韬的亲爹老武国公倒是有意思,抱拳出列,一脸荣幸:“陛下,我们王家别的不多,就是生的儿子多。”说着就挥挥手让自家六个儿子上去。光是嫡子就有六个,若算上庶子,老武国公比建昭帝能生儿子多了,也比五房兄弟加起来儿子才十个的陶允之家厉害。 一些平时熟的不熟的人,此时都冲了上来,甚至就连章金宝也没能躲过去,一脸菜色的上前。 数百人的牵钩,也就是拔河,并不算的什么,早几天前西城门外的太学生和城中百姓们,硬生生凑到了一千余人,那才叫声势浩大,锣鼓喧天,彩旗飘展。 饶是如今风气开化尚武,许多世家子弟如傅瑜一般也是自小强身,但终归不是人人都是傅瑜,家底深厚,天赋异禀。 ※※※※※※※※※※※※※※※※※※※※ 晚风熏人醉。 宽敞的马场里, 垫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中间还摆了一个暖炉,不大的空间被熏烤的干燥微热。傅瑜上车就脱了外面的披风, 坐在车上,腰背挺得笔直, 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他对面是一面车壁, 外面影影绰绰的灯火透过窗户,留下几点氤氲的色彩, 有梆声鼓声还有辘辘车轮的声音, 在马车外伴随着车轱辘的声音缓缓合着。 火炉薰着,一股酒香在车厢内萦绕开来,傅瑜的头一点一点的,终于马车一个拐弯, 傅瑜猛然向前倾去。 她的手被隔开,触手即是滑凉的布料,隐约间,依稀还可以感受到布料下强健的肌肉,似有火烫着了一般,一向微凉的手觉得滚热到刺痛。她的双臂正好虚虚的环在傅瑜的腰上。 两个人还从来没有这般亲近过,斐凝只觉心跳的厉害,两颊微烫,手臂忙松开了去,扭着身子,想挣脱开来。她心下道,怎的往日里平平坦坦的朱雀大道,今天晚上格外的不稳,马车拐来拐去的不说,还摇晃的厉害。 元志的声音从前面车辕处传来:“郎君,前面积雪路滑,路上各府的马车和马都谨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