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走进屋去,见着筠娘坐在床上发狂,她神色癫狂,温婉柔情的面容上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双臂胡乱在身前扑打,头发四处散乱。压制着她的婢子被她打了好几下,突地被她掀翻在地。她从床上蹿起,光着脚就走下来,先是在屋内绕了一个圈,口中喃喃说了些什么,只无人听得清,突又害怕的捂耳大叫,伸手一拉,“刺啦”一声就将床上帷帐撤下,胡乱的披在身上。 四处乱瞟的眼终于见了傅瑜,筠娘突然安静下来,猛然间跪地,挣脱了元志,膝行着朝傅瑜过来,一边磕头一边口中快速念:“郎君!救救奴家!救救奴家!” 傅瑜半蹲下身,让筠娘看的更清楚了些。 她瞪了眼看傅瑜,忽然就往后一倒,闭眼胡乱叫起来。 傅瑜停下脚步,元志想要上前来,却被傅瑜抬手制止。 傅瑜没动,筠娘松开抓着傅瑜腿的手,只诺诺道:“帕子……我的帕子……”她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他循循善诱:“……那天晚上你很宝贝它,它漏了出来,你急忙把它放在怀里。” 筠娘念着帕子,慢慢伸手去怀里取,她穿着中衣,又不是那日的外裳是有多层的,中衣领一被她扯开,就露出如玉的肌肤和裹胸来,只如玉的肌肤上却是布满了红痕,仔细看倒像是鞭痕。 筠娘突地停下来,傅瑜有些纳闷,正扭头去看,就见着一张布满了泪痕和伤疤的脸凑上前来,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头。 傅瑜昏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为自己的多管闲事和多嘴懊恼,而是恍然:原来疯子力气大,诚不欺我! 下章结婚,不知道怎么写婚礼,大家凑合着看吧~ 傅瑜清醒时, 只觉额头有些痛意,别的已经好全了。 “三个多时辰了, ”金圆接话, 看他还想问,又说, “筠娘那儿郎君也不用担心, 大郎君把后事已经处理好了。” 金圆便回:“大郎君说是您房里的人,只暂时让两个婆子捆了关芜院里了。” 傅瑜似想起筠娘疯了之后的力气,顿了下, 补充道:“两个恐怕还不够, 得挑选四个府上的好手去芜院看着她。四个府丁在外,两个婆子在内, 两个婢女和郎中交给东珠敲打一番, 让她们嘴里老实点, 不要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芜院的事。” 这话说的迷糊,傅瑜却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傅瑜只点头,催促道:“你私下里打听下,永安有哪家大夫擅治疯病又嘴严的。” 傅瑜只慢慢起身,想起斐凝,又格外吩咐了一句:“芜院的事,不要让人添油加醋的传到外边去,尤其是,夫人耳里。”斐凝还没进门,他身边伺候的人却都知道他常挂在嘴边的夫人是谁。 傅瑜早起,先是沐浴净身,又熏香,着朱红绛纱袍,束了发,戴了冠,又寻至上房见了傅骁,才跟在他身后去了祠堂祭祖。婚仪祭祖礼节繁重,傅瑜身为世子,相当于宗子,地位不凡,礼节更重。傅骁引着他,三番下跪,又一番敬告先灵,跪了好一会儿。 傅瑜紧跟在他身后,见此忙起身向前一大步,稳稳的接住了他。 触及到傅骁身体的刹那,傅瑜感受到这个老将军的老迈。但也不过刹那间,傅骁就直起了身子,肩背挺得笔直,身形似松竹,端的是铁骨铮铮之派。若非傅瑜右臂被傅骁紧紧的握着,感受到那强撑着的力气,傅瑜只怕也会和往常一样,觉得傅骁身体好得很了。 他轻唤一声阿爷,傅骁却叹气道:“是吾老迈了,不过跪的时间长了些,竟也两股战战了。” 燃着淡淡熏香的祠堂内,空旷冷清,只有根根白烛在旁静静的燃着,此时有片刻寂静。 傅瑜眼圈一热,眼泪却是终究没能落下来。 “这些年……是我冷淡了你,没尽到一个为父的责任。” 傅瑜出世时,傅瑶环身死,傅骁领兵在外征伐洛廷,等到傅骁回府时,傅瑜已经一岁有余,他也不过略抱了抱傅瑜,又领了皇命在外追捕洛廷皇族。是以傅瑜胎穿过来,头几年见到傅骁的日子很少,他最亲近的人,除了已过世的崔四娘便是偶尔还能回府敬孝的傅瑾。及至傅骁致仕,崔四娘身死,父子二人才在傅瑾的调解下缓和不少,但即便如此,傅骁在傅瑜心中眼里,还是个冷硬的,糙汉,不懂得关照爱护家人,对亲子生冷强硬,却又不似严父。亲子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的傅瑾。等到傅瑜时,他忙于朝政军务,又痛失爱女,心下已是千疮百孔,对着傅瑜,他此生最后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亲子,却是又怕又爱,有时又想起女儿,想起那些年的战乱纷争,心里更是疲惫。 久而久之,傅瑜见了傅骁便躲。半晌,父子二人从祠堂中走出,一路行至正厅。 傅骁慢慢点了点头,少见和蔼的嘱咐了几句,便慢慢的走了。 傅瑜失笑:“我做他儿子二十年,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高兴啊。” 梁行知是新科状元郎,又是建昭帝近臣,可谓前途光明似锦,这阵子算得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了。至于另一人,崔十一郎,作为博陵崔氏的嫡系郎君,是傅瑜大舅舅的小儿子,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未曾娶妻,亦是前两届的探花郎,他曾游学四方,在朝野庙堂皆有声望。这个表兄,傅瑜幼时还见过几次面,不过对方忙于游学,总是来去匆匆。 傅瑜轻咳一声,道:“可是瑜惊扰了三位兄长的谈趣?” 傅瑜笑笑,看向梁行知。 傅瑜便夸赞道:“两位兄长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瑜在文墨上实在是没有半点建树,斐祭酒那般清隽的人物,他出的题,还有斐家亲眷出的题,还要仰仗两位哥哥了!” 崔十一郎只笑:“既做了傅二郎君的傧相,少不得要冲锋陷阵,为新郎解围了!” 及至黄昏,秋意愈发的浓了,抬眸望去,却见着一层金色光辉罩着道路两旁的檐牙,整个世界都似雾蒙蒙黄澄澄的。 傅瑜咧嘴笑着,心下是少有的畅快,他脊背挺得笔直,高头大马上的身姿极为矫健,端的是意气风发。在这当头,他眼角余光瞥见带着衙役维持治安的邢捕头,当下点头微笑示意。 斐祭酒端坐正厅,傅瑜先是拜见了岳丈,又起身吟咏了催妆诗,这诗词当然不是傅瑜写的,也不是陶允之和王犬韬写的,而是崔十一郎和梁行知的佳作。二人是状元探花之才,所作诗赋无论是韵律还是涵义都为上佳,惹得斐之年好生打量了傅瑜一篇,又自己吟了一次,才松口让傅瑜进了内院。 傅瑜笑着向前拱手,道:“诗是要做的,不过劳苦各位娘子在这守门,少不得我该给诸位一些彩钱,让各位沾沾喜气,以后也能如斐家阿凝一般,嫁的个如意郎君。”他这般说了,身后专职发喜钱的王犬韬便上前来敞开了包袱发。 傅瑜如愿以偿进了房,过了门廊,再入内堂,就见得端坐在床塌上的人。身着青色罗的花钗翟衣,鬓发高挽,步摇花钿,足足挂了八支,金线织就的流苏斜斜坠着红绿色的宝石,整个人熠熠生辉。只一柄扁圆的合欢扇恰恰遮住了她的脸,独独露出光洁白皙额头上的一抹花钿。 “阿凝!”傅瑜一声轻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见着她持扇的手略微颤了下。 嘱咐了斐凝几句,斐之年又抬头看傅瑜。他今日也是少见的喜气,比之以往,虽然还是身形瘦削,但脸色倒是红润不少,眸光晶亮,看着傅瑜的神色高深莫测。 傅瑜忙道:“请岳丈放心,我对阿凝一见倾心,万不会辜负了她。”只他这话一出,斐之年脸色似更难看了些许。 众人从斐府出来时,黄昏的最后一抹余韵早已消失在天际,夜色渐沉,一抹光亮圆盘挂在天幕,点点星光溢出。还未至宵禁,斐府此时门前围了不少客人,傅瑜骑马绕着车走了三圈,正兴高采烈地打马要离去,就有人拦住:“新郎,作诗!” 及至傅瑜回府,夜色渐深,安国公府门前的八只大红灯笼挂的高高的,门前已是聚了一批人,待得看见人影子,便有人举起竹节放鞭炮,好不热闹。 这是习俗,傅瑜心下又好笑又着急,他回身看,只见斐凝从车中起身,已是站在了车前空 举了这么久,一定是累了,傅瑜心下正想着,他抬头四顾,好巧的就见了安国公府府门前,围拢过来的宾客当中倒有一个特殊的。这人常年月牙长衫,容貌俊逸,风骨翩翩,身边从来有许多爱慕着他的娘子,只他此时的双眸,一如往日,只定定的看着一人。 最先发现他过去的是紧跟着他的崔十一郎,他一顿,忙伸手去拉:“阿瑜,这是为何?” 被抛在后头的众宾客先是一愣,随后有人高呼新娘已进府门,众人才晃过神来,走了进去。 手下温香软玉满怀,傅瑜心底一片柔软。他伸手,一把拦腰抱住斐凝,公主抱,他很早以前就像这样了。他听到身后众人的惊呼,也听到耳畔斐凝的惊呼,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傅瑜一人听见了。 鼻尖幽香环绕,臂膀中拢着珍宝,傅瑜心下只觉柔软,他低头,轻声道:“阿凝,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