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筠娘好像已经死了。 静谧, 握着刀柄的手还略微有些颤抖,傅瑜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方才的那股热血霎时间就沉了下去。 傅瑜回过身来, 张臂拂开赵斌,只横眼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人。 以前的章金宝,不,甚至只是年初在明镜湖见到的章金宝, 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他以往喜怒哀乐全浮于脸上, 脸色蜡黄双眼凹陷,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在温柔乡里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性情暴躁易怒, 极其容易被傅瑜的三言两语激怒,所以在以前, 哪怕两人常交恶, 傅瑜也未将这人放在眼里。只是如今, 章金宝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 或者说,他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行事乖张性情孤僻,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怒哀乐竟然是全然不顾什么律法名声了。虽然他以前也是乖张的很,但到底还是有诸多顾忌,如今倒有些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似想起了什么,傅瑜眸光微闪,只慢慢开口道:“章郎君这是什么意思?”嗓音低沉,不同于方才的清脆爽朗,有些压抑。 傅瑜暗中松了一口气。虽则还有气,但他冷眼看了筠娘几眼,她身形僵硬,浑身染血,双眸紧闭,脸色失血到苍白发青,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的露骨,又是这般羞辱傅瑜,惹得站在一旁的安国公府的府丁及赵斌、金圆元志等人皆是怒目而视,只傅瑜面上云淡风轻,就连身形也未动一下,只慢慢道:“章郎君的好意,瑜不敢受。” 傅瑜说的轻飘飘,却又着重了“绿帽子”三个字。换了以往,傅瑜这般冷嘲热讽的,章金宝必是沉不住气的,但他如今却是展扇狂摇,脸上带笑,一副颇有深意的模样。 往日在乐坊,傅瑜没少见章金宝将怀中美人赠人的举动,想来他此时所言,便是此意。只傅瑜不与章金宝的狐朋狗友相似,他人温香软玉满怀只怕心神荡漾满心欢喜,只他家教甚严,又加之心有所属,自然是对这份“礼物”不愉的。更何况章金宝将私逃的小妾打个半死送来傅府,先且不说这份侮辱,谁知道坊间会有些什么传闻! 只傅瑜又是不同,他到底是个武将世家出来的人,到底是个三观与时人颇有不同的人,他人或觉颜面受损,备受侮辱,傅瑜只觉章金宝为人实在冷酷,筠娘实乃可怜可恨又是个烫手山芋,又一时担忧坊间传些他不好的言语传到斐凝耳内去,当下只觉棘手的很。 金圆谨声道:“按照大魏律法,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筠娘有姬妾私逃纵火的官司在身,章郎君这般私设公堂却没取她性命,顶多受半刑,仗责五十。至于这赠妾之说,却是不犯什么律法。” “二郎君勿忧,”章金宝道,“我既然敢这般做,便是不怕有什么官司缠身的。” 傅瑾只问:“我在前厅等的有些久了,想着你们以往的事迹,恐是又生了口角,故来看看。”他的目光从傅瑜身上移到章金宝身上,对着那诡异的筠娘却是一眼未看。 傅瑜看的有些稀奇,他竟不知,原来傅瑾竟能压制章金宝至此。 傅瑜瞪大了眼看着他,惊呼出声:“大哥!”声音中似有万般委屈。 但若是他强硬拒绝了此事,先且不说章金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筠娘只怕也是活不成了,当下两人怕是就要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傅瑾来时无声息,去时也无声息,就在傅瑜发愣的片刻,就已将傅瑜方才他轮椅两侧的手掀开,自顾地让阿拾将他推走。 傅瑜心头万般思绪,被金圆拉了一袖子,这才恍然似的抬手,叫府丁将筠娘送到东苑去,又看了眼神采奕奕心情颇好的章金宝,心下更是生气,刚想说什么,就见着罗珊娜抬眸看着他。 罗姗娜面无表情的看着傅瑜,见他望过来,羞涩的垂了眸,低了头去。恶霸。 章郎君立刻反驳道:“二郎君怎的这般迂腐,和李御史那一根筋的老头子没得两样了?人生一大事,便是得一心头好为妻,我前两个夫人,虽都是高门大户,我却觉得没甚么情意,唯有罗珊娜,她才是真正懂我之人!” 他又和一干人等将章金宝送至府外,这才松了口气。直至回了东苑,见了看着他一脸复杂神色的管事娘子东珠,才纳闷的问:“何事这么纠结?可是东堂那边的花草出了问题?” 东珠是崔四娘跟前的大丫鬟,在傅瑜身边多年,早已嫁人,算是东苑这边的总管事娘子,在府中下人的地位仅在国公府管事刘荣之下,和西苑管事,也是李茹的奶嬷嬷不相上下,当然,金圆和元志这样贴身伺候的小厮丫鬟类要另算。她管理内务多年,一直没让傅瑜操心,只今日倒是罕见的朝傅瑜身前行礼,道:“郎君,不知道今天送来的筠娘可要如何处置?” 东珠道:“因为她身上的伤势很重,所以东珠先把她安置在了芜院,又遣人去请了府上郎中来。” “六进的东南夹角那块儿,再往内就是校场,往外就是婢女所居之处了。”东珠回。 东珠恭声回:“这得看郎君的,在官府有了契书的良家妾是一等,跟着夫人过来的滕妾是一等,婢女是一等,歌姬舞姬又是一等了。” “真是麻烦!”傅瑜叹气道,“我日后又不纳妾,搞那么多条条框框做甚。至于筠娘……你就先让她养伤,吃穿用度也不用太高,就……” 金圆在一旁道:“郎君,筠娘是大郎君和您都答应过府的,还是章郎君赠的,这怎么能反手就遣她回家了?章郎君那边儿,他日后问起,您可怎么答?” 傅瑜只冷哼一声道:“还回礼?我是一文钱都不想给章金宝那厮送去。”顿了下,又让他们备了药材和核桃给章金宝送去,二人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应了。 这桩荒唐事过去没两日,傅瑜就遭到了一干好友的无情嘲笑。 作为外戚,又作为六柱国之一,安国公府自然是收到了旨意,只和往年一样,傅瑾因腿疾辞了,傅骁因病辞了,只傅瑜孤零零一人的前往。虽说一人,但随身还是跟了金圆和赵斌,元志在外院守着。 文武百官在正厅作陪,文臣武将一列,宗室勋贵一列,傅瑜身为安国公府世子,位置也算在前,他左右两侧也都是熟人,左侧坐了郑四海,右侧则是与傅骁同辈的晋老国公,晋老国公右侧又是虞非晏的父亲现任宁国公。 傅瑜脸色一黑。 傅瑜摇头,三言两语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大概,却是心下烦闷的很,郑四海见他这般模样,劝解了几句,也疑惑道:“以前大郎君可不是这般忍气吞声的。” 傅瑜又道:“也不知章金宝最近是怎么了,比之以往是越发的狂妄了,以前行事虽然放诞了些但还有章法可循,如今却是浑的不像话。” 傅瑜道:“想来是早已交恶。”章金宝专程上府求和却送了重伤的筠娘,傅瑜也只收了筠娘回了礼,别的却还是照旧。 感受到有人看他,章仆射回眸望去,冲傅瑜笑着举杯,傅瑜忙回礼,敬了。 傅瑜放下酒杯,刚要和郑四海说些什么,就听得内侍来禀,说是南阳长公主求见。 她上殿来,恭敬地请了安,又报上了自己的礼。建昭帝见幼妹少见的乖巧,心下欢喜,又赏赐了些许,还让人在他身侧摆了小几,让南阳上前来,坐在太子杨浔一侧。这是少见的殊 只南阳长公主又是个不同的,她却是向前两步,临近帝王案几,附身再拜,抬头道:“如此佳节良日,只可惜母后不在此,臣妹恳请皇兄下旨,接母后回宫。”傅瑜一口酒水险些喷出来。 靠近建昭帝的地方霎时就静了下来。 身前的临江王杨材却是颤巍巍的想要起身,谁料一个没站稳,险些又跌了,幸而世子在一旁紧紧搀扶着,倒不至于让临江王在文武百官面前跌倒失了颜面。 “皇兄,五娘子年岁尚小,挂念母后是人之常情,今日大喜之日,不该为此忧心……”杨材又是一番劝诫。 建昭帝让内侍扶着南阳起了,又扭头去问太子杨浔,“浔儿以为何?朕该听你姑母的话,接了你皇祖母回宫奉养吗?” 果真,杨浔那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声音虽小,但傅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祖母在外修行数年,阿爷未能承欢膝下,心下已多有憾事。如今姑母至孝,阿爷既有此意,何不接了祖母回宫奉养?若是便宜,哪怕让浔儿前往接驾,也不是不可。” “阿浔说的在理,”良久,建昭帝长舒一口气,却道,“太子身子不好,不宜出行,此事可让六皇子杨沐代父代兄前往城北玄道观接太后回宫。” 莫名其妙被点了名的傅瑜硬着头皮出列,也跪下谢恩,心下却在忧愁此事的棘手。 傅瑜抬头,看了眼面上喜色掩饰不住的六皇子杨沐,低头回了自己的座处。 帝王之孝, 算得上国之重事,太后回宫更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