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却没去嫌弃他的挑剔,只跳起来走到已然晕厥的陶秀身前,正要俯身去看就见着那发髻凌乱手被捆住的人自己挣脱了来,那人在两名黑甲卫的帮助下收拾好了自己,掀开面前挡着的一片凌乱头发,露出里面那张有些陌生的脸来。 “怎么?我看你现在好像并不吃惊的样子,现在看出来了?”朱然笑道。 “非也非也,”朱然摇头道,“二郎君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你长这么大以来,我何曾诓骗过你?今日不过是为了诈出侯孝口中实情,这才借了你的身份一用。你看,侯孝此人虽是个盐商,却对朝中重臣和永安中的勋贵了如指掌,他自然知晓你是安国公世子,也知道你和南阳长公主、楚国公家七郎君走的近,你认识楚国公一脉的礼部尚书陶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若是你认准了这人就是陶秀,那侯孝也多半能认准此人就是陶秀。” “你想想看,”朱然解释道,“凭着你的性子和演技,若让你先知道了‘陶秀’的真实身份,那你的反应还能骗过商海沉浮半生的侯孝吗?” “唉,这个就是我的拿手好戏,不牢你费心思了……只要朝中无人阻拦,我迟早能查明真相!”朱然冷然道,他随即又笑道:“只是我的夫人,就不劳驾二郎你担惊受怕了,你也莫急,这不快要成亲了吗?” 水榭 但毕竟是热天,人一多便更显得热了,南阳长公主纵然再喜热闹, 也不喜欢邀请一大群勋贵世家娘子或郎君在她公主府中盛宴,故而能来此的人还是经过挑选了一番的。 行至朱雀大道, 路过平安坊,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不多时, 傅瑜身侧便跑过来一匹棕马, 马上坐着的却是小厮打扮的元志。 元志忙倾身过来在他耳畔道:“郎君,还没走呢。” 说罢,他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直向一旁的坊间小巷而去。 傅莺莺斜眼悄悄看了眼李九娘,见她似在闭目养神,一下子胆子大起来了,遂掀开马车帘子,见着的却是一个大大的棕色马屁股,她定睛一看,却见方才还和自己做鬼脸的二叔已是不见了踪影,而棕马上骑着的正是二叔身边的小厮。 “何事?”她道。 傅莺莺看着阿娘睁开了眼,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却是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她倾身过来,拿帕子轻轻擦了擦莺莺的脸,柔声问:“方才在看什么?” 李九娘面色不变,只道:“这里是朱雀大街,普通平民百姓轻易不得过来,如何能见小贩?再者你乃世家娘子国公孙女,哪里能随随便便抛头露面的去见这等人。” “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学骑马?”李九娘眉头一皱,冷声道,她一生气,手中的帕子便被拧成了一团。“你是世家女子,哪有世家娘子出门骑马的?” 坊间小巷虽说是小巷,可也是能过两马马车的,照现代的距离来说,至少也是宽约五米,是以元志很快就快马加鞭跟上了傅瑜。傅瑜轻车熟路的路过门坊,行至一方宅院,遂翻身下马,快步跨进了院子中。 永安地皮极贵,可谓寸土寸金,这房院落虽说远比不上国公府,却也不小。这是个两进的小院落,正门正对着的院落里头放了个储水的大水缸,水缸里头的夏荷正袅袅的开着,傅瑜从旁边过,还见着里面养有两条锦鲤,正躲在荷叶底下吐泡。院内种了几簇湘妃竹,平添了几许绿色。 傅瑜问:“你家老爷呢?” 傅瑜跟着他,跨过一列圆拱门,一股清新迎面而来,就连他周遭那被阳光炙烤过的炎热也驱散了些许,他抬头正见了一院落的竹。 傅瑜笑道:“幸亏我让元志过来看了,不然,我哪里知道梁兄没有去公主府参加消暑宴,而是在家里自娱自乐呢?” 黑白相间的棋子已经快布满了整个棋盘,梁行知略微低沉着头,他略显苍白的手指捏着一块白玉般的棋子把玩,闻言抬眸看了傅瑜一眼。 傅瑜自诩活了两辈子,也还是有些见识的,但他深知,这些所谓的见识谋略,在傅瑾和傅太后,以及建昭帝杨构等一群人面前是不够看的,此时,他想着,可能要再加一个梁行知了。一个人能道观修行十年,游历天下十年,而后又一举夺魁成为大魏的状元郎,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 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眉眼间的笑意一闪而过,梁行知轻抚衣袖,轻轻按下一白子,而后看着眼前的人道:“二郎来的正好,你看黑子接下来的一步该如何走?” 顿了下,傅瑜又问:“梁兄,你既已收到五娘的名帖,何至于不去呢?今天这消暑宴,又不同于官场那些的应酬,左不过是五娘的私宴,能去多少官场中人?再说了,五娘的消暑宴,我年年都去,却从来不会厌烦,就是因为它不仅能消暑,也能尝些南阳公主府的特饮。公主府上的厨娘,可比临湖阁的厨子好多了,要我说,也就大慈恩寺的戒食师父能勉强胜之。” 傅瑜想起斐凝,脸色突地红了,但他仍旧吱吱唔唔着道:“这自然不是,吃喝玩乐吃喝玩乐,消暑宴上的吃喝自然不差,但更多的不还是玩乐二字么。总之,要我说,梁兄和我们也有一段时日没有小聚了,此番前去,吃喝玩乐,定然比梁兄一个人待在府上玩左右博弈要有趣的多。” “是了是了,”傅瑜笑道,“我昨日还和犬韬打了一个赌,想来梁兄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是不会在意的。” “梁兄,这……”傅瑜有些尴尬。 “梁兄这话,跟我大哥昨天说的倒是一模一样,”傅瑜不由得叹道,“也不过就是这次的消暑宴,我俩看梁兄会不会去罢了。犬韬说依梁兄的性子,只怕不会去,我却不然。” 正巧此时管家遣人沏了茶水端上来,梁行知遂端了一杯放在一旁。天气正热,热茶喝多了更热,傅瑜只小饮了一口便不再喝。 傅瑜闻言心下升起一股希望,他忙盯着棋盘瞧,但见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白相间,黑子多个地点已被白子包围,他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发现了三个位置。 傅瑜苦笑道:“依着我这臭棋篓子的水平,光是看这棋盘便头大了,顶多看出黑子败局已定,哪里能反败为胜呢?梁兄这般说,岂不是让我知难而退?” 傅瑜盯了片刻,但见阳光慢慢斜照过来,他一惊,恍然发现在梁府已经荒废了不少时间了,若他再待下去,只怕消暑宴最热闹的时候要错过了。只是他是个真正的琴棋书画只通一窍,梁行知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哪里能够赢得过去。 他说着,拿了一颗黑子放进天元之位,熟料此时梁行知却是突然拊掌。 傅瑜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下一喜,复又紧盯棋局,仍旧不得要领,梁行知兴致好,倒是指着他方才的步骤一一讲解了一番,只是他自顾自地讲解得了乐趣,却说的有些深奥,傅瑜实在是个臭棋篓子,只听得迷迷糊糊的。 傅瑜虽不懂棋局,却也知晓自己方才误打误撞许是赢了,遂乐道:“看来今日梁兄赴宴是天意,我赢了犬韬也是天意!” 梁行知剑眉一挑,却是笑道:“二郎却是说笑了,我府上除了官服便是便服,长公主的私宴,我岂能穿着官服前往?” 梁行知起身出了书房,又见傅瑜还念念不舍的盯着窗边的棋局,又笑道:“方才催别人又催的急,怎的到了自己又这般慢吞吞的了?” 依照傅瑜所言,南阳长公主的消暑宴自有公主府上厨娘特制的吃食,但仅凭这一点,自然不能让南阳长公主的消暑宴成为永安数一数二的盛宴。消暑宴不少,但南阳公主府上的却最为特殊,特殊便在于这宴会是在公主府的饮冰水榭。 南阳长公主照例一身大红,她脸上只抹了薄妆,一头秀发高挑的挽起,显得整个人愈发精神起来,她虽年岁不小,但浓眉大眼,仍是艳丽逼人,又兼之比未出阁的少女多了几许妩媚风情,倒叫不少人心神澎湃。 能让南阳长公主亲自招待的人,与她的关系自然非同小可,而眼前便有三位夫人都是她的闺中友人,另两位未出阁的娘子却是她今年特意请来的,都是极得她心意的人,是以南阳长公主在她们面前并无外人面前的威严态势,整个人说话做事也随意许多。 另三个夫人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见着两个丽人。其中一个胭脂薄裙,高挽的飞天髻上金步摇作响,但见那人眉目含情,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直叫人见了便觉浑身发酥,让人不敢直视,是个世间少有的绝世美人。而另一个却是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缃色玉带并青色玉佩,她鬓发微微的挽着流云髻,头上发饰虽少却每一个都相得益彰,她臻首娥眉,柳眉杏目,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浑身气质如兰似竹,恍然间更似月宫仙子。 在场的三位夫人都与南阳长公主差不多年岁,她们虽早早成亲有了孩子,昔年也都是名动永安的世家娘子,足以惹得诸多郎君思慕,今日一见这两人,却都觉得自愧弗如,均暗自思忖,在场众人,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