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况且?”江晚云沉吟片刻,说出了寻常时候不敢说的心里话:“完满婚姻并不代表爱情啊。到这个年纪了再说这些,或许有些荒唐。但我是向往一份真挚美好的感情的。拒绝他的那一刻,或许是给自己留余地吧。不甘心就这样了……只是等到现在了,也没有出现那个让我一头栽进去的人,就连找上我的那些角色,婚姻爱情里也都充斥着理智和隐忍。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那双眼眸又怅然落下,没继续再说下去。林清岁想了想,江晚云之前饰演的那些角色,确实有些都有一段世人看好的好姻缘,却不是谁都算得上真正拥有过爱情。可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爱情。譬如她那些角色,林徽因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女儿国国王在成为高僧取经路上的障碍之前,也有一身的魄力才情;端庄贤良的皇后在母仪天下以前,军嫂在成为军嫂之前,都有属于她们自己精彩的人生。她相信导演在找到江晚云的时候,一定也是看中她身上有这些角色作为独立女性时候的特质。博学智慧,端庄大气,善良隐忍,而又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可惜剧作家没有为她们单独编故事,江晚云饰演的,是“再别康桥”故事里的林徽因,是西天取经路上的女儿国国王,是嫁入皇室困锁宫墙的诗词作家,是在戏剧里被迫在家国大义里站在边缘苦等儿女情长的贤妻。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女性被凝视时,只能着重于这些东西?“我还是喜欢风辞。我是说,就角色刻画的重点而言。”江晚云看向她,笑了笑:“是啊,我也喜欢风辞。”林清岁又吐槽起来:“但风辞那段最开始的初恋设定的也不好,搞得像女性走出大山的契机都是为了去城里追初恋一样。”江晚云觉得耳目一新,这个点,之前确实没有人质疑过,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林清岁再说道:“还有最开始在田野边上说什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江晚云想了想:“的确。况且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是在说婚姻,而不是爱情。婚姻是悲剧,可爱情里是没有悲剧的。照文人的话来说,爱情哪怕结束了,也是秋天。”林清岁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心里头油然而生的,是对博览群书的仰慕。就像江晚云虽然没有吃过茶苞,也知道它什么季节最清甜,没有上过山,却知道山里庙的历史,和树上挂荷包的意义,甚至荷包上晦涩难懂的文字。“我能问个问题吗?”“你问。”林清岁心跳斐然,还是一咬牙问了:“你一直没有结婚,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吗?”江晚云怔愣。片刻,颔首一笑,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清岁,你期待什么样的爱情?如果要你来改风辞和初恋在田野边的誓言,你想改成什么。”林清岁想了想,说:“棋逢对手,琴觅知音。”“棋逢对手,琴觅知音……”江晚云重复一遍,眼眸和心窝都蓦然温润。像她虔诚祷告病痛不要再这么人间时一样,心间充斥着莫名其妙的能量,感动着她。或许这感觉叫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许叫心之所向。花山庙门前沉默许久的风铃声响了,树叶飞落,云开雾散。一条刺绣百合花的手帕飘落下来,一头落在林清岁这儿,一头在江晚云那儿。许多年后她们在回忆起这个画面,也还是感慨。林清岁依然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姑婆女神,不过,至少这一天她们对美好爱情的祷告,这里的风,都听见了。第21章 萤火虫能不能,借你肩膀靠一会儿…………林清岁踮起脚来,想把手帕挂回去,奈何树枝太高,她只能勉强把结系上,却系不紧。江晚云站了起来,踩在石阶上,拉住了结的一头,把树枝带低了一点。她看向她,四目相对意会了片刻,一人拉了一头,同时拽动,才把手帕重新系上。手帕上的尘土散去,在风中重新恢复了生命力,上头也留下了新的指纹。林清岁落下目光,看向江晚云,她拍了拍落在她肩头的枝叶碎末,她也摸了摸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两人相视,眼里双双晕开笑意。*“不过……外界媒体都说,陆杉是觊觎归属于你的那些遗产,才向你求婚的。”闲天聊着聊着,林清岁说起这些。江晚云却说:“他不会的。”林清岁质疑:“你怎么知道?”江晚云笑笑:“因为我比那些人更了解他。”林清岁沉吟半晌,又问:“你总是这样相信你身边所有的人吗?”江晚云好像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怀疑呢?”林清岁低头,觉得窘迫:“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觉得单纯的人,并没有你想象中单纯……”话到一半,她还是没勇气再说下去。日依靠着山落下,把天边的云染成了金黄翠碧的颜色,柔和的光落得很低,落进树叶的缝隙里,单单照洒在江晚云身上。她白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即便有意身着在简单朴素的色彩里,也有夕阳向她投来斑斓的光影。林清岁坐在光影以外,像个没有被神明看见的孩子。可江晚云看见了她,把她拉进了光里,撩开她眼前遮挡的发丝,告诉她:“清岁,相信一个人,是把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来相信,而不是相信仅仅她是单纯的。”林清岁如鲠在喉。江晚云柔和地笑着,云淡风轻地对她说:“我一直都希望,身边的人能做她们自己心中觉得该做的事,而不是为了谁的期待而抱有顾虑的活着。”林清岁无言沉思,细细在心里回味了这些话。她想起萧岚一心想把花辞镜剧改,周语墨也选择了向娱乐圈进攻,而陆杉或许是因为文化遗产的隔阂,这两年把花辞镜的琐事全丢给了江晚云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这里头的种种细节都是她和外界媒体不得而知的。看见江晚云依然与他们要好,以为有什么内幕,以为会发生什么类似于“他们一切看似背离江晚云的选择,最终都只是为了她的舞台更好”的反转,而今看来或许并没有,又或者说,不必要有。因为江晚云尊重任何人做出的任何选择。她也恍然理解了江晚云毫不介意地那送出那几封推荐信,又不计前嫌地继续资助着欺骗过她的村民,都抱着怎样的心态。阳光雨露不会只照拂义人,也会同样照拂不义的人。可是,这不是人性,是神性。林清岁从来不相信有神明或造物主。她始终觉得如果有人能做到几乎神性的完美行为,必然是饱受过世态的磨难后的修为。或者,像帕韦哲所说,那种完美的行为产生于彻底的冷漠。换而言之,江晚云或许是不在乎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离开自己的生活,也不想对任何人的期待负责。或者更简单的理由——自己淋过雨,就想为雨中人撑起一把伞。她看向柔弱的她,却不希望理由是其中任何一种。“咳咳……”江晚云咳嗽了两声,她的心又被揪了起来。“你要不要靠着我睡会儿?”江晚云抬头看向她,又看了看周身除此之外四处无依。“那……辛苦你一下了……”林清岁心里尝到蜜糖般惬意,贴心的往她身边挪了挪,她也终于撑不住力气,再次向她倾斜了身子。*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诗人挺写实的。林清岁沉默地望着山外,内心平静的同时又澎湃着。只可惜不到秋天,叶还不红。刚好树上色彩斑澜的女红替了,她这样想着,也不觉得前人留下的东西煞风景了。那柔弱的身子骨体贴地靠在她的身上睡了好一会儿了,却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丝毫不让她觉得劳累负担。她向她看去,星月的光凝落在她的脸上,晚风轻抚着她的发丝,就连风铃也唱着歌儿哄她。她那么惹人怜,以至于这个世界都好想好好爱她。她看了眼时间,想起这趟来还有正事没做,就冒着惹怒全世界的风险轻轻摇醒了江晚云。江晚云刚才朦朦胧胧睁开睡眼,见天色都黑了,心里有些愧疚:“几点了?”“九点。”林清岁说。江晚云讶异:“都这么晚了?”浪漫归浪漫,她也还不知道林清岁带着她跋山涉水到底是为什么。或许只是为了让她散散心。可现在的难题是,回程的路太远,山上又没有人家,她们要在哪里过宿。她试探着问:“我们要怎么回去?”林清岁无辜摇头:“回不去了,今晚得睡在这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