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那是苏景昀的衣服 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人生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只有苏景昀知道真相不是那样,但是,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父亲不是凶手,他才十四岁,无法证明什麽。 所以,当警察询问苏景昀的时候,他选择回答: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说是为了带白静去看冬夜中的星空,白静只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孩子,他与她并不熟识。 苏景昀的家中被找出了几件nv孩子穿的洋装,寻获的地点是苏景昀的房间衣橱,事实上,白静的衣服都被徐秀敏给烧掉了,只留下苏景昀抢救下来的几件,他不想要与妹妹的所有回忆全都作废,於是他偷偷留下了一些,作为白静曾经活着的证据。 ──那是苏景昀的衣服。 镜头前,徐秀敏不慌不忙,以不像在说谎的表情说道:那是苏景昀的衣服,景昀有x别认同障碍,他会偷偷穿那些衣服。 所有人都想问他:白静怎麽了? 苏景昀试图保持冷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切都与白静没有si去时一样,他仍然为家人保守秘密、他仍然正常地过生活。 他放在ch0u屉的课本,每一本都没能幸免於难,每一页都写满了最伤人的话,每句话都在贬低他的价值。 就是你爸妈绑架了白静!杀了白静! 苏景昀抬起头,放眼望去全是兴高采烈的眼神投向自己,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的不是苏景昀这个人,而是被新闻与流言塑造出来的洪水猛兽,他们恐惧,却同时充满兴趣。 在这个时候,他总会羡慕起白静,像白静那样的听障,就听不见讨人厌的声音了吧。 回家的路程以往都令他感到烦闷与漫长,往往在他专心听完整张专辑之後的空白他会觉得厌世,可是现在就算专辑还没结束他也觉得烦得要si。 你真的有x别认同障碍吗? 自从徐秀敏在镜头前那样说之後,苏景昀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毁在徐秀敏的手里。 回到家,苏景昀穿过重重的媒t人墙、穿过重重直白的询问,b如:请问你真的有x别认同障碍吗? 白静是你爸杀的吗? 只有魔术能带给他宁静。 如果可以,他想消失在这里。 白静有着丰润的脸颊与圆滚滚的两颗眼珠、小巧的鼻子、成对的耳朵也相当jg致可ai,可是,她听不见声音。 她也不为白静取另外的名字,就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继续称她白静。 苏景昀的眼球不安地转向一边,关於白静在哪里的答案他再清楚不过,她此刻就在家里的饭厅中吃着饭。 自从那个夜晚开始,原本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多了白静,洗完澡後,白静穿着苏景昀的运动服被徐秀敏带了进来,只听见徐秀敏亲昵又虚伪地说道:「从今天开始,白静就和哥哥睡在一起罗。」 昏h的灯光下,白静钻进苏景昀的被窝中,圆滚滚有如龙眼一样的眼珠看着苏景昀。 白静读出苏景昀唇形後,张口回应却没有发出说话的声音,只是含糊至极的发音,她说:往ㄤ。嘴形是往ㄤ不是晚ㄢ。 白静摇摇头。 我要该盖客以。我要待在这里 你才四要回ㄎㄧˋ的ㄌㄣˊ。你才是要回去的人 爸爸和妈妈缩,你有一天会回ㄎㄧˋ白爸爸和白妈妈森边,栏後,就会有很都很都钱。爸爸和妈妈说,你有一天会回去白爸爸和白妈妈身边,然後,就会有很多很多钱。 反正,我不能回ㄎㄧˋ,不蓝没钱,白爸爸和白妈妈会使掉。反正,我不能回去,不然没钱,白爸爸和白妈妈会si掉。 他仍然记得当他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徐秀敏把白静带回她失踪的地方。所以苏景昀直接找徐秀敏说。 「你要的是赎金吗?那就赶快连络对方啊,已经过两天了。」 许多年之後,他才理解,这是为了毁掉白静父母──白令谊与古梅瑄的手段。 可没等苏景昀回答,徐秀敏立时抡起桌上的菸灰缸,朝着苏景昀的额头狠狠敲下。 如今白静已经si去,从学校回到家的苏景昀遭受到与白静刚来时一样的待遇,徐秀敏同样抡起菸灰缸朝着苏景昀的额头敲下,一道温热的血流流下,似曾相似的事情与场景,苏景昀不禁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痛。 「如果你没有把白静带出去,白静就不会si了,你说,白静其实是被你推下去摔si的吧?嗯?」 「什麽不是?」 「那个人是谁?你怎麽不说那个人是谁?」徐秀敏抓起苏景昀的制服领子,将他像是用吊的那样揪起,这样的事情已经重复发生多次,苏景昀的廉价制服经过不断洗涤还能依稀看见反覆抓扯的皱痕。 徐秀敏将苏景昀甩了出去撞在墙壁,即便如此,也丝毫不见徐秀敏罢休,她b近苏景昀、将苏景昀整个人固定在墙上,以长着长长指甲的手心狠狠搧着苏景昀瘦得没r0u的脸颊。 白静si後的苏景昀像是被催眠一样,每天晚上都会b自己回想那天的事情,在纸上画下被黑影吞噬得所剩无几的那人的特徵、写下他的声音特质,那个人在冬天却穿着白se抑或是灰se的汗衫与短k,汗衫显得很薄、很脆弱,好想一撕就会破掉,短k可能是蓝se或是绿se、黑se等等在夜晚很难看出颜se的款式,他的声音低沉浑厚、t型特别高大与魁梧,声音低沉得恐怖,又或者根本不是他所听见的那样。 他记得的是对的吗?他的记忆是可靠的吗?很难说,他当时很害怕,很难说混乱的脑袋究竟靠不靠得住。 他不想忘记那一天的事情,可是同时也觉得那天的事情令他感到恐惧与难受,他想忘记,却也不想忘记。 蒐证到一段时间、新闻关注的焦点也不在那山谷的半年後,苏景昀不论天晴、不论下雨,每天下课搭车回家後立刻往悬崖走去,一样的路线,他每天走着,希望有一天他能够遇见凶手。 他的父亲苏复然因为白静的事情暴露陷入忧郁,半年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年仅十四岁的苏景昀没有能力杀si白静,那麽是谁? 警察们将苏景昀的家翻了过来唯独漏了隐密的地窖,他们在苏景昀的房间中找到了两件洋装,可徐秀敏坚称那是苏景昀的。 七年以来,他们三个人兢兢业业地守着这个秘密,苏景昀从来都不知道为什麽父母亲需要藏着白静,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带着白静逃,说不定待在家中还b较安全。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si神的话。 走到悬崖边,苏景昀眼看着夕yan落下,深紫的夜se朝着苏景昀肩膀洒下,直到完全将苏景昀染成黑se。 她不是白静,她是si神,与那天一模一样、同一个的si神。 「闭嘴,不要用白静的样子跟我说话。」 「…这是祢真正的样子吗?」 苏景昀的眼神倏然变得悲伤,有一件事,他想知道很久了,「可以告诉我祢看到的凶手是什麽样子吗?」 「包含不能告诉我,我和祢交换了什麽条件吗?」 「重要到要用白静的x命去交换?」 苏景昀的表情逐渐扭曲,嘴角颤抖,「我对祢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在那一段失去的时间他与si神说了什麽,又或者,si神和他说了什麽。 凶手并没有攻击他,他对这点记得很清楚,凶手只是靠近苏景昀,以那双被黑暗吞噬的眼睛看着他,苏景昀还记得,他非常非常害怕。 苏景昀猛然回过神,视野回到薄弱月光下的黑暗,他自下仰望着如此靠近他的凶手,是如果他现在站起身,就能将他推下悬崖的凶手。 可是凶手的眼神不再冰冷,他的双眼无神,是对所有一切失去兴趣的眼神。 须臾,凶手离开了现场,而苏景昀也在片刻後终於能活动身t,捡起敲了 每跑一步,他呼出的空气彷佛能在空中凝结似的停滞成为白烟,他冲刺在那些白烟之中,蓦然想起一件重要得超乎想像的事情。 等等,白静是真的si了吗? 说不定,她被摔在草地上呢? 「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她是听障!她是听障!」 他怎麽可以没有确定就逃了?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放眼望去是薄弱的月se如雾气一般轻盈洒落,低谷溪流如同银河在地面闪闪流动。 又是一天的开始,苏景昀慵懒地睁开眼睛,一想到又要去学校面对那些同学、那些舆论他就浑身不舒服且疲惫,他翻身下床时,同一时间看见徐秀敏出现在他的房间。 「…妈,你想g嘛?」苏景昀不想问,但他还是佯装自己关心,姑且询问徐秀敏。 「我以为我们谈过这话题了。」苏景昀的语气带着疲惫,他穿上拖鞋想走进浴室盥洗时,徐秀敏起身挡住了他。 「为什麽?」 苏景昀没好气地撇过头走进浴室,「我不要。」 不论苏景昀怎麽开、怎麽拉、怎麽推,浴室门就是纹风不动。 同样的话苏景昀叫喊了不下十几次,他疯狂地敲着门,眼看着公车的时间过去、上课时间过去,他清晰地听见了徐秀敏出门的声音。 可家中空无一人,苏复然一早就去工作了,徐秀敏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他不知道自己得在浴室待上多久。 他这样就像一开始来到他家的白静一样。 他小小的两只手掌卷成拳头挡在双眼前,声嘶力竭地哭着,一开始,苏复然与徐秀敏并没有想要直接把白静关进地窖,可她一开始哭,两夫妻只好将她关进地窖。 在那里,她可以大肆发出不只别人听不见的、她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 白静的父亲叫白令谊,母亲叫做古梅瑄,两个人分别是高雄某两家医院的经营者,这样事业成功的他们却在这样的冬季夜晚需要哭着承受失去白静的痛苦,他们难受不已、泣不成声,连说话都费尽力气。 几天下来,同样的新闻不断放送之下,苏景昀已经趋近无感地看着电视,他冷不防回头看着沉着的徐秀敏,他们说什麽都愿意做,所以,是不是应该开条件了?让白静回家吧,他们哭得很伤心。 徐秀敏可没有怜悯白氏夫妻的意思,她的双眼泛着隐约的寒光,从那一刻开始,苏景昀开始觉得徐秀敏变了。 她假装不经意地瞥过电视一眼,手中拿着她刚泡好的安眠甘菊茶,悠然说道:还不够,我要他们付出代价、痛苦很久很久。 就这样,原本还算得上乖巧的白静後几天开始因为想家哭闹,如同徐秀敏所说的一样,她被关在地窖中,一周之後,苏景昀才得以重新见到白静。 苏景昀举起手上的绘本,释出善意。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什麽ㄙˊ後科以华家?什麽时候可以回家? 白静以为那是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毕竟她是听障,她听不见自己发出来的音、不知道自己发音正不正确? 苏景昀摇摇头,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徐秀敏什麽时候会罢休、不知道什麽时候徐秀敏会觉得厌烦,不是因为他不懂白静的意思。 白静抬眼看他,似乎在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冷静不少,眼眶虽然噙着泪,但她并不失控。 苏景昀递给白静,没有意识到白静听不见,下意识说着:这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 白静静静地翻阅着,读完之後,她写道:现在不喜欢了吗? 哪里? 看着苏景昀写下那一行字之後,白静才落下泪来,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看着苏景昀写下那一行字。 送你。苏景昀如是写下。 现在想想,苏景昀觉得或许白静成为了小熊,因为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剧情发生在了白静身上。 他被锁在浴室时想起了这个关於小熊的故事。哪里。 野猫说:我的家人就是被那叫做"汽车"的东西给害si的,那不是动物应该待的地方喔,森林才是。 野猫劝小熊,不需要想着从这里离开,这是你的家,反正也离不开,不如就待下来,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方法,或许可以问猫头鹰,牠在森林深处。 它不断地走,身t的棉花不断地掉出,一路上都是它的棉花造成的足迹。 小熊说:我想回家。 小熊非常开心,它说:我知道了。 《五》最後小熊去了哪里 苏景昀看着绘本的最後一页,小熊如愿以偿找到了通往月亮的阶梯,它往上走,最後到了他一直思念的家。 回去只会被丢掉,不是吗? 徐秀敏似乎不断地给白静洗脑,在苏景昀去上学的时间里,她不厌其烦地告诉白静她的亲生父母已经不需要她、也不要她了,一开始,白静当然不相信,可几周过去,白静对此开始深信不疑。 可苏景昀宁愿相信美好的结局,所以他认为小熊有了美好的结局、白静也是,他们都透过月亮阶梯获得幸福,故事并不是像白静所想的那样。 苏景昀站起无力的身t,旋开水龙头喝着生水止饥,接着,他颓坐回磁砖地面,闭上眼睛,等待着时间缓慢地过去。 已经半年过去,苏景昀陷入怀疑自己的阶段。 每天睁眼醒来,苏景昀看着空白的墙壁,一天跟着一天,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梦才是真的。 苏景昀躺在磁砖地板上睡去,直到久违的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支已然生锈的门把,转动时总会发出切割的声音,可在这样cha0sh的山上门把一定会很快生锈,他的父母曾经换过锁,但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现在门把已经锈蚀不堪、甚至无法转动,每一次转动都在磨耗它的生命。 苏景昀一听见那切割声几乎是跳了起来,他不断敲门哭着,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好,谁都好,只要可以救他出去都好。 「爸爸!爸爸!」 苏景昀充满泪水的余光看见站在苏复然身後的徐秀敏,她的表情古怪,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徐秀敏在一旁又哭又叫捶x顿足,她应该是要恨苏复然的,可她却哭着指责苏景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苏复然仍旧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徐秀敏发疯,右手搂着苏景昀,安慰着他。 失去白静的日子里,苏复然一直是苏景昀的支柱、支撑着苏景昀能面对同学的霸凌、老师们的冷眼旁观、村民们的奚落、母亲的失控,他曾经以为父亲的身影会一直伟岸下去,可父亲却越来越渺小、越来越。 白静si去的那天夜晚,为了确保白静与自己的逃脱路线正确,苏景昀还在路线的竹子系上hse丝带,他使用的丝带与当地农家为了确认竹笋位置的丝带相同,一样的hse,但他的hse不太一样,是偏深的那种,当时也因此没有被怀疑,两年之後,hse丝带稀稀落落,可大部分还在、依然能指引已过两年荒烟漫草、物事全非的路径延伸向前,通往白静去世的地方。 苏复然只留下一句话,那一句话被他紧紧r0u皱推进口袋的最底,他将那句话写在刊载着自己新闻的报纸空白处,写着:我没有杀人。 徐秀敏足不出户,可苏景昀与苏复然需要每天出门,当他们走在路上时,总会有细小却尖锐的耳语闯进他们的耳道中,他们说着:这不是杀了白静的人吗? 怎麽还有脸活着? 当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论是搭着公车的苏景昀、还是开车的苏复然,他们都能不约而同地听见不远处的同学/邻近的驾 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迎面而来是每天都不尽相同的泼漆与激烈的文字,苏景昀有时候想着,当人生气的时候当真就会变成那样吗? 好像如果他们不说出口、这些文字就会长成仙人掌,在他们的腹内落地生根,高耸直至冲破他们的口腔、将它们都撕裂似的。 苏景昀几乎快要习惯这样的状况,可苏复然不是,他无法习惯、也无法释怀。 可是他大可追随白静而去、带着这个"为何监禁白静"的谜进入棺材,而不是接受调查两年之後,挥袖离开。 相同一页,苏复然的版面b一个在垃圾掩埋场发现一个男人屍块的骇人新闻还要大,那新闻发生的地点,巧合得很,那是苏复然工作的地方。 还是他决定在白静逝世两周年时自杀? 苏景昀的脑中萦绕着许多疑问、许多他解不开的谜。 苏复然究竟带走了什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