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屋时,炉上水正沸。 花儿从来没有名字,也不在乎人为赋予的符号和意义,只是恣意地、孤芳自赏地绽放,向着狂舞的风沙,迎着乱石穿滩的、亘古不变的戈壁与残阳,开放又凋谢。 上善若水…可那样极端的、不分善恶是非的吞噬与毁灭,也同样来源于无情的水,善恶之间,水亦如何? 座上之人未曾看他,抬袖敛眸间,铜炉中翻滚着跳跃着的滚水就这般被倾入了预先备好的茶壶之中,丰沛的清香如同春日拂动残雪的清风迎面扑鼻,似揽春意入怀,抚动一江春水,其间参杂的一丝不易被人所察觉的苦涩气息却令来者忍不住皱了皱眉。 零郁鼻尖浓郁地泛着些许苦味的茶汤,顿时头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面前之人定然是故意来气他的,虽然他早已富可敌国,但在泡茶这件事上,他还是看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年年操心经营的好茶被玄桓这般当面糟践。 “过热了?”话虽如此,玄桓却是手上不停,流畅地抬手将清澈的茶汤滤出,座上某个答非所问的男人此刻方才不紧不慢悠悠抬眸望向他,一脸平静无害,瓷杯与木质小几相碰的声音尤为清晰,一杯苦味愈发浓郁的茶汤就这般摆在了小几的客位桌板上:“我年纪大了,这些年记不住许多事也是常有的。” “再者,这世间本就没有这般多刚好之事…”座上之人话及至此却忍不住轻咳一声,无痕敛去的眸光暗地里将再至喉口的某种腥甜生生压下:“茶不过季,水不等人…” ……… 虽说他进门就发觉书房设上了隔音结界,但这般的结界通常也是对内的,外头传来的声音全不阻隔,两人都并非人族凡身,轻到一片秋叶落地的声音,在他们耳中都如擂鼓般清晰可闻。 所为的对象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却又显然地令人好奇。 他上一次见到玄桓这等状态,还是在他告知面前之人星界关闭、星息逸散的那天。 饶使对方传来的灵纸白鸢上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句请他一会,但以萧何根深蒂固扎在人界的信息网,他来的路上也已然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知晓得七七八八了。 零郁觑着面前之人依旧平静无波的面容,摆出一副看好戏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兑泽绫杳。” “你怕是忘了,云顶修会也是一门好生意。” “兑泽这滩浑水…你不该淌。” “哦?”零郁闻言却饶有兴味地垂眸看了一眼指尖轻轻描摹的杯盏,青瓷如玉,如簌簌清风,冰裂纹看似无律却饶有美感,却在长久的使用中难免磕碰出一条不慎明显的长痕来。 手侧的残棋白子困顿,零郁斜觑着的目光略略一顿,却是忽而抓起一颗黑子,看似随意地下在了白子的二五轻分处,更帮助黑子牢牢锁死了星位。 对方的后半句并未说尽,对着玄桓上下扫视的目光却有如实质,脸上揶揄的表情分明就差把‘你是不是不行’写在他光亮的大脑门上。 “…零郁!” “不过话说回来,于你或是于兑泽而言,她如今逃婚这件事,远没有看上去你我看上去这样简单…” 紧闭的瓶塞随之打开,散着浓郁草木冷香的清澈液体就这样被倾入了面前空置的茶盏之中。 玄桓对于面前之人用茶盏喝酒的做法也是忍不住眉头轻蹙。 零郁觑着对面之人同样扭曲的表情,畅快地笑着将茶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此酒唯有云灵族世代守护的母树枝叶可酿,需得衔取树顶枝头新发嫩叶的第一滴露水,过程繁琐,百年不过只酿得叁坛,需还得封泥束绳沉入忘川八百年开窖,除了族中被特许留下的很小一部份,几乎所有都御供给了当今的天帝陛下。” “可如今,这些价比万金尚不及的云灵坠却尽然被赐给了同一个人…用作其婚宴的礼酒。” “他甚至为了这场婚事从边塞郁单遣调,做了不周的守军将领。” “零随何等的宠信重视,明眼人应当都看得出来。” “你回了上界?” “是…也不是。”零郁敛笑间抬手拿过一个新杯,瓶中再度倾倒的馥郁酒香碰撞杯壁:“此次赴约,不过是见了一个故人。” “可他的一些故事却让我破了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