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随之一字,看似简而为之,莫不又取随心所欲、随遇而安之意,也许是一道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祝福。 我低嚼了这看似轻飘飘的二字,却仿佛如鲠在喉,将那声带坠压得如千斤般重,却又虚若无形。 我远远地站在廊门前,弧月的残影斑驳,依稀细碎的光斑止步于树下葱茏的黑暗前,他一身素白,脚边散落着几个打翻的空酒坛,半阖着眼毫无形象地随意瘫靠在那树根底下。 我有些犹豫,犹豫于我不该在此的身份,犹豫于我撞见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天帝,但心里的情绪好似在那一瞬浮空大白,阴雨绵绵地骤停,新色如洗,我却好似再也挪不动道,痴傻得呆呆站在那廊影月下,滂沱的夜好像将我淹没。 又一阵夜风吹过,将那积蓄一地的柳絮纷纷扬起,将他周身的絮白积得愈发厚实,远远望去,那道身影就好似渐渐埋在愈下愈厚的雪里头,凋敝地渐渐模糊了轮廓。 往来的风飘忽不定,迎面而来的凉风,将耳侧的细发吹得散乱—— 我却像一时滞在了时空之中,无法挪动分毫,眼见着,那双半梦半醒的琥珀色眼眸终向我望来。 我曾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那疏影细碎,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使我看不清任何的表情,斜风撩过,时间仿佛变得没有概念,呼吸都几欲被人忘记,直至不知多久之后,我才见那久久凝滞的身形僵硬地微微动弹,像终是从那愕然间挣脱,舞起的素白大袖翻飞在月下,沙哑的声线仿佛尚在梦中。 那破碎的嗓音仿佛闷了一层厚厚的灰,压抑得像是将唯一的呼吸都堵塞填闷,我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他朝我招了招手,仿佛在笑,却又好似难看得比哭好不了多少,我听见他的声音飘在月色里,浅淡得与那柳絮新雪化在了一片渐渐下起的雨幕之中—— 21 葳蕤的灵灯燃得正旺,而实际,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所谓的失望也好像不过只是我以为的臆想,窗外落雨纷纷,春夜总是易在不堪的凉风中下起雨来,明明是万物复兴的大好时日,却总是不让人欢喜的,阴阴郁郁,总令人想起那被雨幕重峦遮掩的群山万壑,还有那不便出行,依在窗前的听雨的闲乏时光,让人想起青丘,那满雨横过,家门后开满野花的山坡。 他只是遣我去拿酒,好像我差池的身份已然不被追究,也包括那不慎听闻的秘密。 幻情一效,能将人心中的渴求尽然挖出,枯燃百年…却唯梦闲人不梦君。 我好似踏着云,走在梦里。 唯听之下,那平白无得了天大便宜的天帝好似寂寥无声,对于魔族之后的窜逃如此,对于叁清的加速衰败亦是如此,而对于雩岑的死,更是如此。 我甚至无法想见,两人如此千差万别的身份,又是如何会有交集的。 我又一次捧酒而回,单手撑着油纸伞,静静立在书房门前,然深吸一气正欲推门而入间,却隐约听得那内里似有人声絮絮,本以为是不在是有他人来访,可略略凑近,听得的,好似只是男人醉后一个人的低喃絮絮。 “阿岑…今年生辰可佳?…明明这重歆的柳还未抽完枝,南泽却已是风絮飘飞了…” “…好在孤很聪明…我那日就偷偷躲在门外听,亏你还一个劲地说,却不知别人早对你有了主意,真是傻得透顶,哦对…”那话语低语絮絮,好似在宛宛将这一年的喜怒尽数说给另一个人的听,耐心却又无比地轻,好似怕稍稍重一些,都要吓跑眼前之人:“…我妻不喜这般的自称。” “那便称我…这样便不是天帝…只是零随…对啊…零随……零随…” “近来朝中折子一封接一封的上,又叫我立新相,又催我纳新妃,你说怎样可好…你这般的性子哪能容得下别人,我若纳了,你是不是又要不理我几日,哄也哄不好,这般大了,怎还像个孩子…”,愿入着重歆深宫伴驾,也不要什么名分…你瞧,我这嘴又瓢了,怎得好端端又说到孤了,合该称我才对…” “我说我已有妻,亡妻也是妻,那也不该再娶,我当年答应你的通通做到了…如今可还生气?我给你送了你最爱吃的那些糖丸过去啦…濯黎名义出走,却是在你那棵树旁边筑了房,还霸道地设了个结界,不许他人进入,当真是小气得很,也不知你自己知不知道…” “也不知道你何日回来…那我便每年都与你讲一遍,万一你这丫头没好赖地又生气,当真是难弄极了…从哪说起呢…也对,你最记挂得还是昆仑对不对?…” “还有,他也升了职了,现下也不在文分部了,你得来九重天找他…你说孤是有私心的,那肯定没错…或许你找那小子顺带就回来看看我也不错…还有那花青花镜,前些年便就又回了花神宫里头…还有那个玄桓…” “还有魔族,听闻那小子回去之后便又开始了百年的内乱,至今仍是一片混战…” “阿岑……我的阿岑…” “祝你生辰快乐。” 男人慵懒地低哼着,轻轻响起了一首奇异的歌调,不是我曾听过的,却是唱给另一个,今天过生辰的姑娘。 仙族惯来没有过生辰的传统…只有飞升而来的人族。 我本以为这一夜便会在这无止尽的雨声中结束,直至天光江明之时,一阵摧枯拉朽的破碎却猛然将我的瞌睡完全惊醒—— 早已枯黄凋敝的柳条残败地落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化作一片灰烬,摔碎的白瓷碎片几是千疮百孔,瓶中洒落的水将那雪白的地毯再度晕开一片污迹。 那是我昨日出神间不小心再度打碎了一个花瓶,临时从那窗台边挪来用作凑数的… “陛下…” 我匆匆方想俯身去拾,以免那散落的瓷片割伤了人,心下又有些侥幸着这好似不过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白瓷,总比打碎了那些前朝的古董来得要好得多,然下一瞬,却眼睁睁见着那锋利的瓷碎已是先一步被人拾起,深深攥入了掌心之中。 我愕然抬头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