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早,白色的马儿摩挲着马蹄,鬃毛烈烈,清风拂过树梢,阳光将一对影儿拉得很长。 太阳出得很大,远处早起的蝉鸣正嚣,一副和闹的景象,单着影的溪流从两山之间潺湲穿过,闸道前驻守的士兵神色有些疲颓地拉开高驻的守门,马蹄敲着细碎的石子踏踏,白色的毛发纯洁无杂,全军上下,恐怕只有将军的坐骑才能有如此风姿。 军中米粮本就只够支持二叁月,加上城中难民纷纷,饶是每天只有单纯到不行的青粥小菜,一月多来便也几乎见了空,此番看来便就是派人出师采购的小事,几乎无人在意,也并未有人想去细究为何派遣的是军师而非普通的小兵,朝朝暮暮大抵只盼着一夜梦醒,此番苦难颠沛,不过是自己午后所作的一梦黄粱。 男人絮絮嘱咐,“现已入了夏,但不可贪凉少衣,晚上睡觉被角要掩好,过几月入秋要记得加衣…再到冬日,棉袄厚裤也不能少,记得提前备上,以免不时之需…渴了要喝水,饿了便吃饭,冷了莫忘添衣,夜时累了也不要逞强,早早便自己先睡下……” “接…?” “到时…你来接我。” “阿岑…” “你又胖了。” “快走快走!”被如此戏弄一番的小姑娘没好气催道,“不过是出去办个事,弄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往后见不了了,你一大男人怎如此墨迹?” “小没良心,白费了我往日那些许的糖了。” “真好。”或轻或浅的感叹,低得令她几乎以为只是幻听,“阿岑…雩岑。” “啊?” 仿佛方才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回荡的声音幽转,与折了一个弯便消失的身影一齐,几息便完全消散得干净。 雩岑兀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愣愣反应过来,才发觉,两人之间,竟是头一回忘了道别。 ………… 未去崇衍,仿佛一个既定的事实。 雩岑在军中唯一交好的便是乐安,旁的士军或忌惮或尊敬,也为避着嫌,极少与她攀谈,再加上现下军中人多,小姑娘喜静,倒也基本窝在帐里,切断她的信息来源简单容易,如此未向那位穆戈透露,恐怕这等消息也辗转不到她的手里。 他与他们做了同样的选择。 漫长,而又绝望。 信写了一封一封…多到数不清的纸团高高地堆砌在脚踝,直至天明的蜡烛横溢着燃净了,颤抖的笔尖之下,依旧是那张淡漠的白纸。 抚了又抚白星的鬃毛,璟书转过身去,可却还未迈出步来,紧扯的衣角却被横插而来的马头死死衔在了口中。 白星是最温驯的,又是最通人意的,老马识途,却总要有什么合理的借口,燕骁将这匹漂亮的白马借给了他,叁人唯知的默契,那时燕骁的眼神却仿若与这匹马儿的眼神有几分相像,权衡的理性让其默认,璟书却头一回,长长拱手与那个少年做了拜别。 这接近叁十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的喜怒哀乐,每一刻的呼吸与心跳,都让人无比眷恋。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好像这个世界…本该是这般。 然又想起早晨小姑娘慌慌张张、偷偷摸摸的小表情,男人哑然失笑。 往日坚实的背影变得有些虚浮,那人转过脸来,衣袖洁白,失血过多的面色却显得比月白的衣角还要苍苍几分,那双琥珀眸盯着他的面容,他却头一回读不懂眼前之人的情绪。 “你说…她知道是你,又会是什么表情?” 他垂着头自言自语:“你说巧不巧…我那晚回时,正巧路过医帐,便见福子那小子在整理那些医书,便帮了帮忙,方才知晓我之前与燕骁出了门后,你与阿岑发生的那些事。” “零随,我羡你又妒你。” “孤不会放手。”那双琥珀眸定定,“永远。” “你又知晓几分!” “……” “这是,最后的一天阳光了。” 璟书深吸一气,朝着远处看不见太阳的峰峦感叹,跨过一道又一道用血绘成的奇异符号,走到了阵眼之处。 手腕苍白的伤口处,一滴滴赤血落下,补满了整个阵法的最后一点残缺,光华流转,硕大的血阵瞬间腾空而起,金色的奇异符号交缠着直冲云霄,层云汇集中,一道光束投下,完完整整将阵中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闭上眼。 这便是一切的答案。 “再见。” 冲天的光束腾起收回,久久积蓄的云层瞬间转为漆黑的乌色,雷声轰隆间,那道林间中央的身影彻底消失无踪,明朗的天霹雳阵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