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的火气令得正午鸣意正欢的夏蝉也懒懒地失过了劲儿,微风浮动的发梢痒痒地掠刮着耳侧,缓步林间,两人已走出军营半开丈远,绕过山弯,偌大的城居,此刻也只剩隐约的一道平线。 “不过不是你的,是她的。” 零随嫌恶地皱了皱眉。 燕骁带他出营时就算刻意避着众人,也碍不过军中人多。 那便只当作不知晓就好了。 没有人会得罪军医。 只是零随颇为意外的是,这等消息乐安显然是知晓的,可如今万般,却只有雩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懒得去想,疲于去问,自家夫人便这样被他照顾得好好的,只要安心躲在他的臂弯里便足够了—— 只要她足够爱他。 至于…自由?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 谁不羡慕被圈养的金丝雀呢? 那么一切都可以得到。 只给她。 来罢—— 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她属于他。 懦夫才会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当真是令人恶心。 然往日的愤慨,今日却只是平静。 “你总是一副万般尽在掌握的淡漠表情,平日真是让人不爽。”璟书身处坡度高位,其实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也只这一次,他头一回有了俯视零随的角度,话语虽还是平日那等与对方格格不入的阴阳怪气,此刻却眯了眯眼,慵懒还带着半分笑意,毫无戾气:“你恐怕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认为我养好了伤是找来阿岑告状的。” “你其实一点都不怕别人告状,只怕她生气冷落你…嗯,让我猜猜,若是我今日如此做了,你下一回要给我制造个‘血光之灾’的对策都思虑妥了罢。” “不行,这样做的恐怕太明显。” 像是独角戏般的一步步剖析着零随的想法,璟书神色张扬,可明朗的笑意终归不达眼底,显得有些落寞,阳光投射的角影印在眸里,打出的阴影却像是即将没入峰线的残阳。 “我真嫉妒。”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璟书猛地将衣领下扯,露出一方粗描淡写的印记,“其实你早对我不止一次起了杀意,就是因为它…也得因于它,我才勉强能与你们同行。” 背着手懒懒转过身来,零随脸上无所谓的淡漠表情却有些几乎令他相信,这本身其实只是一个有些奇异的胎记,愈来愈多莫名的情绪从心而起,璟书咬了咬牙道:“你一定知晓些什么…我有权知晓我自己的出身与过去。” 此话一出,璟书眼尖着看见对方琥珀色的瞳孔在瞬间猛地缩了缩,但也只一下,便依旧挂起那副淡漠又嫌恶的表情,冷嘲道: “零随!”男人像是有些急迫地转身欲走,却被璟书快步上前几步猛力咬着牙扯住了袖子。 “你不会杀我,不若你早就动手了!” “若不是你沾了她的好处,如今孤怎还失策让你苟延至今!” “好啊。让孤告诉你——”与斜射的阳光重为一色的琥珀眸内溢满了残忍,零随反揪过他的领子将他拉近,一字一句的残忍若无数细微钢针扎进了对方的每一寸皮肉:“你本来,就是个,废物。” 像是用尽了最后的自制力,零随轻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却又再一次地,被地面泥烂的 璟书踉跄着死死抱住了他的左腿。 低吼间却又再一次被男人轻松地一脚踹开。 像是死尸般毫无生气地从山坡上爬起,即使零随未曾动手,如此过激的动作却还是让内里方才浅浅长好一些的肋骨瞬时又断了一根,咽下满口的血腥味,璟书微弱地开口。 真是有病。 “我也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想听听,独属于我的过去…没有根的人,就像是这山坡上的蒲公英,你瞧——”微风吹过,一朵早熟的蒲公英在两人的视线中洋洋洒洒地飞上了天,乘风四散,“它们都会去到很远的地方,至少曾记得自己的来处。” 四目相对,恍惚中,两人的容貌轮廓似在日晕的波光里重叠在一起,阳光似也将褐棕色的瞳孔漆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昳丽的人总是相像,以至于许少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琥珀色的长眸所及之处,被挽起的长袖手臂上正明明白白印着一痕像是被啃咬撕裂的牙印,可见力道之狠,伤痕的一圈却明显发着不正常的紫黑,愈合痕迹已是三四天前的模样,这却显然不同于任何常见野兽的攻击与撕咬,那样圆顿而整齐的牙印更倒更像是—— ………… 虽说心里七上八下,仍旧担忧着璟书与零随的相处关系,然当她想到这一点追出去时,两人男人已然没了踪影,连问了几个往来的士兵都说未曾看见,呆呆沿着帐蓬的阴影处散步逛了半晌后,雩岑晃一抬头,才发现不自觉已是逛到了之前那个老者所指的帐蓬方位。 “帐蓬可是布的,老夫这一点火,铁还未热,帐蓬便就先燃了。” “你家那小伙子便终同意你来了?”似是想有意无意地与她闲聊一嘴,然对方方一出口,便正中靶心地将雩岑狠狠噎了正着。 合着她夫管严的丢脸事倒是人尽皆知了??? 不行不行!她以后要树立家风!!! “别想了,你不行的。” 可谓打蛇打七寸,雩岑捂着胸口一片内伤。 虽说情势如此,小姑娘仍不服地在地上画着圈圈自我口嗨道。 “万物都有其软肋,无声之物是,有神之物亦是。” “嗷——嗷——” “再凶!再凶老夫今晚就把你炖了,佐着小咸鱼下酒吃!” “这是,野猫?”雩岑眨了眨眼,却见着小猫的虎斑色的银毛脖颈下正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像是用另外一种极细的红绳几股细细编就,乍一看还精致得很,毛上虽蹭了灶台旁的黑灰,内里别处,也像是被人收拾清洗过,整理得极为干净。 老者话语间,同也看见小猫嗷嗷挣扎间脖颈的红绳,奇异道,却突而想起什么,转而回头,却发现方才打了一半的铁块已是全全冷了下去,随手将扑腾的猫儿扔进雩岑怀中,赶忙拿着锤子便捏着扔入炉中急救。 “啊呀,它好似喜欢我呢——” “喵呜——” “最近这城里…哎,恐怕大概率被原主人丢了罢。”忙活半晌的老者方才长吁一气转过身来,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见着小姑娘爱不释手的模样,抽着嘴角提议道:“不若你拿回去养,也省得整日来老夫这偷食。” “有何不可。”老者随意摆了摆手,用脖子上围着的汗巾将满头的大汗淋漓擦干,“总归是没主的猫,与其在野外偷生,不若你拿回去养着还能逗逗乐,若是主人来寻,还给人家便是了。” “便取名叫…嗯,叫小黑可好?” 却不知为何,一道略大些的纯黑身影却在此刻渐渐与之重合。 喜悦的杏眸像是一瞬间熄下了光,雩岑重新把小黑抱入怀中,微敛着眸,听着耳边老者又重新忙活起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显得有些没落。 雩岑忘不了自己曾经与那只纯黑大猫共度的那一段时光。 求抚摸时的咕噜声,受到威胁将她挡在身前呜呜的警告声,因为委屈一大团窝在小榻边缘,一下一下扫着尾巴,用那双可怜兮兮的金眸望着她的模样—— 可是她的黑黑,永远也回不来了。 心头一阵酸意蜿蜒,说不清道不明,然突而伤感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宣扬,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中小奶猫的她却突而听见一阵由远至近的喧闹,下意识抬起眸间,正巧与同样闻声转过头来的老者对上了视线。 跟着老者干瘦而灵活步迹一路向外跑去,然入目所示之处,却是众人围观中,一辆由几个士兵推拉着行进,有些奇怪地盖着一块破旧黑布的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