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黎城转冷,街头的行人换上了厚重的大衣,来往的小电瓶车也挂上了显眼防风罩。 张知婧的律所就在前面。 新的班级由于分流取消,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她花费的精力比近些年任何一次都多。原本就不善言辞的她愈发严肃,一来二去,虽不是她本意,但某种程度上的“恐吓教育”还是让她们班的数学成绩稳在了水平线上。 唐言章来得早,里面依稀还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律所不大,她站在外头虚虚抱臂,阖眸做简单小憩。 无论是她在黎城的家,网上的信息;还是曾经的两个微信号码;她的挚友、grace、甚至还联络了说要独立打拼的唐贤;所有与洛珩有关的人,她都尝试了一遍。可结果都一样,谁都没有再联系到过那个女孩。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找一个人是那么困难。信息时代,分明已经极大拉进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洛珩却依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消失得不留任何踪影。 不行。 她明知此番拜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她还是要试一试。 “小唐老师。”张知婧轻推开玻璃门,朝她招手,“外头冷,你先进来坐,我这边快结束了。” “那你等我五分钟。” “小唐老师,现在可以进来啦。”她微微弯眸,将暖气开得更高些,“喝点什么?” “没事儿,都是一些日常咨询而已。”张知婧拿来一次性水杯,将倒满的温热茶水递过去,“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张知婧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唐言章,坐她身侧,虽间隔一段距离,却比之前见面时都要近些。 她敏锐察觉这次的会面与之前都不太一样。 而这回,年长女人的情绪明显比之前都要低落。目的也要更为含糊。 唐言章垂眸,视线落在透明的玻璃桌上。张知婧的律所极其干净,桌面连一丝茶渍都找不到,她低低吸气,半晌,又闭起眼。 “小洛?”张知婧微微睁大眼,“自从上次那件案子结了后,我没有再见过她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延长话题、寻找细节的重要方法之一。 唐言章叹了口气,嘴唇张合,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将她原本有些发深的眼窝衬得愈发憔悴。 “小唐老师。”她柔柔喊了一声,“是吵架了吗?” “因为什么呢?”张知婧又靠近她一些,一手安慰性地与她相贴,另一只手则虚虚搭她肩膀上,亲昵而不失距离。 “不纯粹?”张知婧有些惊讶,“何以见得?” 与grace相像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不去触碰时感知不到,一旦提起,就会产生持续而隐蔽的钝痛。 “我个人看法,小洛她对你不可能不纯粹。”张知婧神色笃定,“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你对小洛的判断应该是有误会的。” 张知婧抿唇:“你还记得两年前,你被陷害那件事儿吗?” “对,虽然洛珩她一再央求我不要告诉你,但如果你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觉得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当初其实是小洛来委托的我。她说,如果连她,连我们都不帮你,那么你该怎么办?无论罪名盖不盖下来,这件事拖得越晚,对你的伤害就越大。” 在她的认知里,洛珩委托,张知婧受托,这是顺理成章的关系。她想不通,为什么洛珩要以一个恳求的姿态与张知婧说这些话? 张知婧收回了手,交叉迭与腿上,眼眸一凛。 “什么意思?”唐言章心跳骤然加快。 “只是她知道你们的往事后,做的事情太出格了。”张知婧眉头蹙起,双唇张合,似乎在组织措辞,“虽然小洛没有承认,但我知道,她为了你去伪造证据,就是为了陷害林安。” “她亲口说要让林安再也出不来。以及给我的那些数据,都太完美了,我要什么她有什么,e每一笔资金来往都清清楚楚。那段时间她经常去图书馆,就是为了借公共网络去干那些事。实话说,我也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但小唐老师……你比我更清楚她的性格,不是吗?” 唐言章显然也被她的话触动。 “一个愿意为了你堵上自己后半生的人,把你看得比 原本已经有些回温的手变得冰凉,唐言章紧绷的双肩忽而剧烈颤抖,眉心拧起,头微微仰高,因纤瘦而明晰的喉骨上下涌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这还是张知婧如此脆弱的模样,即便是二十年前遭受至亲变故,都未曾如此失魂落魄。好似灵魂被片片拆毁,连带着面容都变得憔悴。 “…我不确定。这些事情,说不准的。” 她还能找谁。 今天上课时,她极其罕见地卡了壳。原本熟稔到能倒背如流的解题思路,背过身板书时居然迟迟下不了笔,横竖计算不出下一步答案。 “唐老师,你算错数啦。”底下坐着的小女孩怯生生喊她,“就在第二步。” 唐言章微微垂眼,左右手指缝都铺满了粉笔末,她只能用手背轻轻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这种错误在她教书十年后几乎已经不会再犯,她知道自己这种罕见的失态是源自心底的挂念。 好像已经将所有能找她的方法都试一遍了。 “唐老师。”她身侧的年轻老师伸手晃了晃,“你还好吗?” “都出完了,年级排名也出来了。咱们班总体成绩还可以,虽然和以前没办法比。喔,对了,下周就要开期中家长会了,唐老师你记得准备一下。” 她忽然一顿。 她想起当年洛珩初一时的家长会,那一次,她分明见到过洛珩的家人。 李云是她们那届的班主任,而每次开家长会,入场签到时,家长都会留下联系方式。唐言章现在只能赌一下李云还保存着当年的名单。 “嗯…我找洛珩有些事,但我现在联系不上她。”唐言章抿唇。 “小珩啊,是不是换电话号码了?微信也联系不上吗。”李云弯腰,从脚边的柜子里收拾出一沓厚重的纸页,“不过我好像确实都有留着,但一时半会儿估计找不着,算是个超大工程了。你急用吗?” 唐言章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你放着吧,晚点下班了我自己来找就好。” “也行,基本都在这里了。”李云指了指下面的柜子和身后的大书架,“都是以前的东西,我班主任当了好几轮,资料比较多,印象里都是有留的。” 李云的资料确实又多又杂,十几年来五花八门的废纸就像鸡肋,一眼很难分辨出有没有她需要的信息,因此还得细细过一轮眼,纯属另一种层面上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有时候翻得太晚,手指都被油墨泅得黢黑,直到保安拎着手电筒往她身边晃,才堪堪回神察觉,原来天色已经到了落锁地步。 怕打扰李云,唐言章通常还会自己再带一沓还未过眼的资料回家,随意吃过饭后,便又再度翻找起来。 唐言章眸光飞速从边缘有些泛黄的纸张中扫过。 她的指尖一顿。 初一三班家长会签到表。 她推了推悬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眉头轻蹙,按捺住忽而急促的心跳。她指尖点在表格开头,顺着视线一个个往下看。 唐言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那一页搁在手边。 或许命运总是有些相似之处。就在她开完家长会的那个晚上,从卧室书桌轻飘飘掉在地上的那页,恰好就是唐言章找寻了近两周的联系方式。 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这是她,最后最后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