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1 / 1)

三千羽林军拱卫着皇帝銮仪及宗亲车架,仓皇出逃。跟随着南下军队、文武大臣一道逃窜的还有数不清的上京百姓,那些豪门望族、富家巨室、黔首庶民紧紧缀在皇家仪仗队的左右,宛如蝼蚁簇拥着蚁穴。 太原府守备充足,又有佳肴美酒奉上,顿时间那些自出生起就没破过一点油皮的王孙公子们纷纷缓下一口气。纵然太原的环境不比上京华美舒适,但他们都已恢复了乌衣门第、簪缨世胄应有的风度,在太原城中一掷千金起来。 这一到太原府便有守备军接应,中途又有各路封疆大吏纷纷举兵勤王,而他们大夏摄政王的嗣子兼亲侄儿又在南下队伍里,不少老臣都认为退至此地应当无恙了。甚至满怀希望地认为凭借虎贲军的威猛和温齐的赫赫名声,鞑靼蛮子迟早会被打个落花流水,狼狈地退出上京,重新将他们的都城还回来。 皇帝御驾入城休整一些时日后,太原知府许子攸于城中设宴,宴请皇帝及一干随行人等。 第93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3 这日知府设宴, 虽时局紧急, 但因援军消息城内外百姓信心大涨,许子攸便也顺水推舟顺应了民情,将原本的接风宴改作了预祝庆功宴, 另偕一道南下的大臣们和太原本地官员正式拜见皇帝。 宴席开始,饶是外地兵祸连天,但太原城中仍是笙歌婉转, 步摇珠翠,腻鬟云染, 舞绽莲花。 华滟冷眼瞧见许子攸的妻弟脸色涨得通红, 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揽着美人,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半个肥壮的身体都压在瘦小的舞姬身上, 满脸迷醉之色,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就要给皇帝敬酒:“……陛下南狩至太原,实乃我太原百姓之幸呐!……陛下不若在此多幸驻些时日,待我等、我等……嗝儿~嗝儿~” 连御前服侍的太监总管奇墨也不例外。一张脸面色发青,显然是极力忍耐才没扭过头去。 她微微皱起了眉。 濯冰悄悄对她附耳道:“殿下,陈贵人说有要紧的事,请您务必去一趟。” 华滟凝神思量了一会儿,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还是华旻提醒她说:“姑母,陈贵人应当是三皇子的生母。” 三皇子是长兴三年才出世的。自从先太子妃死于青陵台之变后,皇帝哀损过度,以至于冷落后宫。这个孩子的生母原是御书房伺候笔墨书画的宫女,不知是如何怀上龙嗣的。 华滟借口更衣之名起身,准备往陈贵人所居的后宅行去。 光是举办宴会的前庭,论起来和广德大长公主府也不相上下。 毕竟只是一个身体娇弱的弱女子罢了,长公主又如何,有掌握天下兵马的胤王驸马又如何? 不是吗? 也映出天上那一轮惨白的太阳。 似乎是心有所感,转过长廊时,华滟遥遥回头,望向御座的方向。 先前许子攸妻弟的呕吐物似乎已被收拾干净了,座前铺地的毛毯又换了一张,织锦绣金的纹样反射着高挂灯烛的光芒,将那幽幽的光亮投在了皇帝的脸上。 一时间,华滟仿佛看到了隆和十四的皇太子。依旧是面容清俊而体态风流,微微笑着而朝她伸出手去,还是那个在樊楼文会中游刃有余,在朱雀大道上清思忧虑的“花间太子”。 皇帝弯起嘴角,朝她微微笑了。 自从皇帝自我放逐,放任自己沉湎于过去的悲伤无法自拔时,华滟连同其余宗室早就不对他抱有希望了,而朝中大臣也在多次失望后形成了新的权力结构。而随着温齐的异军突起,朝中大权一半由世家豪族掌握,另一半则握在了温齐的手里,纵有事情需要中央决断,走到中书省时就已有了结论,无须再交由皇帝审阅。 难道这次“南狩”,皇帝当真有所了悟? 隔着一层白棉窗纸,她听见了屋内的对话。 “阿娘,我睡不着嘛。阿娘,书里有故事,好看……”回答她的是则是一道稚嫩的童声。 “呜哇阿娘,我不要长不高,我不要长不高……” 华滟站在屋外,因着屋内灯烛昏暗,窗纸上清楚倒映出了母子俩的动作,华滟 她顿足,并没有贸然进去打扰他们。 过了一会儿,屋内哄睡的声音渐小,孩童小小的鼾声传了出来,房门吱呀一声,却是陈贵人出来相迎。 陈贵人低声道:“还望殿下见谅,没想到小郎会突然醒来……” 陈贵人引华滟进了内室,一扇丝绣青绿山水的屏风吸引了华滟的视线。这扇四折屏风用黑檀木打造框架,中间是四副丝绣山水,针脚极细,栩栩如生,山随形势水顺地流,连颜色也格外逼真,依稀是泰山的山形。而第二面的山水旁,似乎还有一行墨迹。 听到这话,陈贵人脸色愈发苍白。她请华滟坐下,又命人取来一个托盘。 华滟认得这玉佩,那是大夏皇室的徽记。或者说是,名牌。 这样一块玉佩,华滟自然也有,只是她年岁渐长后这枚玉佩制作的璎珞渐渐戴不上了,也就收进了箱子。 “陈贵人,你这是何意?”华滟蹙眉问道。 “什么?!”华滟感到不可思议。 华滟凝神细看,只见陈贵人一双手惨白无力,伸在空中时,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再看她的口腔,牙齿已脱落不少,说话间牙龈还在出血。 陈贵人默默点了点头,她苦笑道:“妾常侍陛下左右,陛下近年来常命人炼丹进贡,邀妾一同服用,妾不敢拒,本以为无碍,岂料……出京这些时日,常觉头晕目眩,牙齿也掉了不少,行路进食皆要人服侍才行。今晨起来又见掉了两颗大齿,漱口时满嘴鲜血,自知大限将至,妾本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郎……”说到这里时她扭头往屏风里看了一眼,眼底满是母亲的柔光。 陈贵人道:“陛下……妾知他品性,他是恨不得随着先皇后一道去了的,小郎唯一能指望上的只有您了!您是他姑母,妾求求您,看顾他一二吧!”说着她就俯下身去咚咚咚地磕头,一下又一下,头颅接触地面的声音沉闷无比,听得华滟满心苦涩。 陈贵人想起自己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又辗转多地进宫,入宫后因服侍笔墨时因为侧脸肖似先皇后被皇帝拉上龙榻,怀孕生下儿子,本以为起码苦尽甘来了,可她没有想到大厦将倾,而她这只躲在大厦下的蚂蚁也不能免除影响,覆巢之下本无完卵啊。 拭去眼角泪水,华滟扶了陈贵人起来,正色道:“我答应你。将来,倘若你……我待华旻如何,就待华昇如何,他们两个我一视同仁。都是我的亲侄儿,你不用担心。” 也许是方才她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屏风后传来孩子的哼唧声,想来是被吵着了。 华滟也跟着过去。 华滟就站在屏风旁静静看着这对即将分别的母子。有那么一瞬,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华滟点了点头。她眼神扫过方才被陈贵人阻挡了视线的床头,惊讶地发现了孩子的枕边放着一卷书。她眼力很是不错,轻而易举地就能辨认出那卷书封皮上的字,是《资治通鉴》的其中一册。 华滟接过来,翻了翻,确定是《资治通鉴》无疑,她想起方才在窗外听见的对话。 ‘阿娘,我睡不着嘛。阿娘,书里有故事,好看……’” 华滟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开口问陈贵人:“这书,他真的能看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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