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过，几片竹叶打着卷儿落下，没一会儿便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绿毯，一双缀着珍珠的鹅黄绣鞋踏了上去，踩着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时进严冬，天气愈发酷寒，而华滟的身体也在苦寒的气候里一日日衰弱下去，饶是用火盆子填满了整个屋子，她也鲜少有能起身的时候，反而因为炭火燥热而生了口疮，饮食难以下咽。 可这二九的天气，又才刮过风，哪有那许多的新发的叶子？更何况不少新枝嫩叶都长在高杈子上，她便是踮起脚去够也够不着。 她在竹林下徘徊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将篮子放在地上，走远了搬了一块石头回来。 饶是太湖石多孔疏松，可分量也不轻，更何况是华旻这样一个小姑娘呢？ 华旻轻吁一口气，暗自下了决心，就这样站在石头上踮脚探手去摘叶子。 华旻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是站在石头上，竟又踮了几下足，想轻跳起来。脚底那石头几番受力之下，终于耐不住所受的重量，顺着她足底落下的方向滚动了起来。 华旻哪里想到这石头还会动！慌急之间脚底失衡，脚踝一歪，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 华旻惊吓之中下意识牢牢抓住了来人的胳膊，只觉后背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好不容易踩在实地上站稳了，她这才回头看去，望见少年沉默的脸庞。 温少雍一身黑色劲装，手脚都打着缠布，明显才从校场上出来，这般冷的天气里，他还往外冒着热气。 温少雍一贯少言寡语，今天也不例外。他望望华旻，又抬头看向竹子，黝黑的眼眸紧盯着她。 温少雍点了点头，三两下就攀上了粗壮的老竹，华旻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他就掰下了一大截竹杈落了地。 他把篮子拎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华旻忙跟上去。 第92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2 华滟身侧虽有华旻与少雍陪伴左右, 但因头疾频频发作，身体并不爽利，故而就算是辞旧迎新的元日, 公主府上下也只是挂了新符红绸并躲在园子里悄悄放了几挂爆竹，并不敢十分喧哗，扰了长公主的清静。 这一年春日，南方下了好大的雪，灾民们望着天降大雪, 一个个竟跪在泥泞地里痛哭流涕, 哪怕身上只有破旧单衣也不愿起身，只是在一片白茫茫大地里哭嚎去岁旱死的庄稼、饿死的家人、流离的惨状。 长达半年的叛军作乱终于被平息, 江南节度使赵颖被活捉, 温齐依律将其处以绞刑，行刑那日, 竟有数百灾民——抑或可称之为反叛军，聚集在行刑的菜市口，任由看守军官如何驱逐也不肯离去。 温齐离城时，恰是赵颖的葬日, 他自马车里掀帘望去，见这座历经了旱灾与兵燹的城池，一时竟是满城缟白。 等时令入了四月，上京百姓们还来不及脱下身上厚厚的夹袄，换上轻薄的春装，就迎来了一个令他们惊心触目的消息——北蛮犯边，一日之间连下五城！ 这一场自北向南铺陈开来的大雪，除了影响大夏数以万计的百姓外，还彻底压垮了北边鞑靼人的希望。 然而长生天啊，却仿佛成心要给祂的子民来一场考验。 第二天能活着从帐子里爬出来的，仅十有三四之数而已。 色勒莫的家人作为台吉大妃的陪嫁奴隶，也冻死在了大帐外的窝棚里。只有他因为前一天被罚去打扫牲畜棚，和牛马们挤挤挨挨睡了一夜，才侥幸未死。 上京城破，醉梦惊醒，仿佛就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 冲天火光的照耀下，大半个天际都被映红。 宝塔和古木倒下时惊起的浮尘足有数层楼高 “姑姑……琉璃宝塔……” 可就连华滟，此刻也是茫然的。 开始时没有人在意，可第二日，第三日，随着一封封军报奏折雪花般飞来，朝中内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乎是转瞬间，鞑靼铁骑就踏碎了边防，如同铁箭般直指上京——大夏的首都，占据了这广阔土地王朝的心脏！ 而上京城里的百姓，自大夏定都于此，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凡八十年，不识干戈。 这一天恰是清明节气。 华滟吃过药后仍觉头疼，便由新来的小女使服侍着入睡了。 睁眼时，入目是一片冰凉的铁甲。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温齐平日里俊朗温和的面容，眉梢和面颊处却凝着血污，黑沉的头盔下，一双幽蓝的眼睛却燃着炽热的光，像是一炉钢水烧到最热时炙人的幽光。 华滟忽然明白了。如同一盆凉水从天灵盖上浇下，她霎时打了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随即，他用锦被将华滟包好后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出庭院，把她放在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上。 华滟自他臂弯里仰头看到了腾着烈火的夜空。 西北角，皇城处。 上京……城破了。 好在他还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她才发现，他的脸色也是一同地苍白。 他用微凉的手覆住了她的眼睛，俯身在她耳边快速说了一段话，是关于她和华旻、少雍以及皇帝的出城安排。 最后一句，他的嘴唇触到她的耳侧，明明没有什么温度，她却觉得那一处疼痛有如灼烧。 再往后来，温齐分出一列亲兵护送她们出城，温少雍学习拳脚初有成效，便也出了马车为她们护法，连路艰难砍杀闯入内城的鞑靼士兵后，终于在外城和被奇墨乔装成侍卫的皇帝一行汇合了。 不知多少人的一枕南柯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