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1)

至于昨夜记不清的梦,就让它留在昨天吧! 因为昨夜暴雨, 冲垮了令暎山脚的山石和泥土,华滟与太子妃等一行人不得不绕路,从玉泽园另一边大门出行。 离上京最近的几处大门都泥泞非常,下人来报实在无法通行,太子妃无奈,也只好应允了。 华滟在马车上昏沉了一路,好在官道平整, 她也没受多大的苦楚。 太子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滟儿,前头就是宣平门了。侍卫说前面有一个茶摊, 咱们这次出来东西没备齐,就暂且借地方歇歇脚吧。” 早有内卫清了场地,支起一圈围障来, 而茶摊主人亦早早领了金银,识趣地躲到一旁去了。 濯冰几个摒弃茶摊的桌椅不要, 另从马车上搬下几个绣墩子来,用手绢搽拭过一遍后再扶华滟坐下, 端了清茶给她。 太子妃在茶摊周围走了走,颇为感慨:“自我入宫以来,几乎不曾私下里出过宫。听这鸟雀叫声,多年未闻了啊。” 太子妃笑了笑:“我十五岁以前,都长在新野外祖家,后面被选入东宫了,才回到上京里待嫁。”她的手指拂过粗粝不平的竹制方桌,摸摸陶制的茶壶,眼里分明有着怀念:“我做女儿时,常常溜出家门去,像这些街边的小摊,我是混得极熟的,说几句话就能饶上一大碗茶汤。 说着说着,她似是从回忆的沉湎中清醒过来,看一眼华滟,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看我,又说些胡话了。” 太子妃怜惜地看着她,慢慢道:“快活,自然快活呀。可是,人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无拘无束地过下去的,总有些事要去做,总有些责任要担……” 濯冰说她喝醉了,难道,后面她醉后还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到的事情吗? 今日虽然没有下雨,但是时近黄昏,急风刮起来吹在身上也是极烈的。 紧接着吹来的是一股奇臭无比、挟着腐烂味的风,华滟不过掀开了襜帷一条细缝,那股无孔无入的味道钻入鼻腔,叫她几欲作呕。 华滟趴着呕吐了一会儿,那股腥臭味随着风平渐息逐渐消散,路上飞沙走石也停止了滚动,有个小太监隔着车厢过来禀告了一句,车队又开始前行。 她忍不住打开襜帷看了看,随即就愣住了。 车队渐驶渐近了,原来淡去的恶臭味又卷土重来,愈来愈烈。 而是一座堆垒无数尸体的京观! 京观上原本结结实实地覆着土,但是昨夜暴雨,又刮大风,冲散了不少泥土,前些日子天气炎热,那土下的尸骸不少已经化为了白骨,剩下的尸骨则被风吹日晒,连同血肉混着湿泥一起,散发出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来。 道听途说,始终不如亲眼所见来的冲击大。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款语温言、风度谦谦,原来,沙场上的他,竟如此、如此狼戾暴虐吗? 华滟沉默。 原本在缓慢前行的马车突然震了一震,然后行驶的速度渐渐加快了。 她仰头去看,原来高耸的京观后面竟然还插了数根高高的杆子,只不过杆上挂的不是旗帜,而是人头。 这时日将西沉,世间万物都仿佛沉浸在巨大的光辉中,西天金灿瑰丽的红霞在整个天际铺陈开来。红彤彤的太阳挂在城墙上,像一只煮熟的咸蛋黄,浸开油润润的光泽。 华滟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她猛地扑到马车窗边,急声唤道:“奇墨!奇墨!” 华滟伸手指了指那高高悬挂着的桅杆,她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哦,也没什么要事。不过是看那东西有些奇怪。你去打探打探,那上面挂着的,是什么。” 不过公主吩咐,他自然不敢推辞。 等到前头侍卫验过了身份,车队开始往内城走去,华滟的马车也跟在后面,缓慢地经过一道道城门。 华滟示意女使拉他上来。 他咽了 “据说那些杆子上,挂的都是鞑靼蛮子头人的头颅。”他偷偷抬头窥了眼华滟,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接道:“殿下您指的那个,奴婢问了问一个老守军,老守军自称是亲眼看过胤国公捉住那些鞑靼蛮子的现场的。只有那一个人,是胤国公亲手杀的,还砍下了他的头叫他们高高地挂起来,以作示威。其他人都是温家的亲卫捆好后交给他们处置的。” 奇墨道:“听说……听说是个什么王子……据说以前还来过我们大夏呢!” 他说着气愤了起来:“枉我们大夏每年赏那些蛮子那么多的金银和粮食,竟然不识好歹!还要攻打我们!幸好有温大将军把他们给打退了!” 马车咯噔震了一下,已完全入了内城,纷杂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她的心微微紧缩了一下。 昨夜今日,身边无论女使还是太子妃的欲言又止和异样,都是来源于此。 隆和十四年十一月。 至于在之前的战役里身亡的鞑靼十八王子,使团提都没提他,只是谄媚地笑着,递上泥金塞给来自皇宫的宦官们,祈求他们在皇帝面前说些好话,为他们多谋些赏赐的丝帛与茶叶。 只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嫡公主永安公主已被许给了大败鞑靼的胤国公温齐,那么和亲的人选就要从宗室中挑选了。 如今奚贵妃愈发不理事了,太子妃掌着后宫宫务,自然也不会拿这些杂事去烦她。 突如其来的战事不仅改变了前朝的格局,温齐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插足了前朝政事,同时新科状元向昂之很得皇帝赏识,率他同门师兄弟、同科进士、同会同好等人,开始着手在南方推行田地清丈,誓要清掉豪门大户的隐田。 加上三皇子不知为何日渐烦躁,不仅脾气极大,到了年岁去书房开蒙进学,竟是一个字也不愿写,一本书也不愿读。奚贵妃被他闹得焦头烂额,原来还有兴致时不时撩拨一下东宫一脉,这会儿是全副身心都扑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却也不见好。 而华滟,若是身体舒服了些,更愿意出宫去往她的公主府,而不是呆在沉闷的、死水一般的皇宫。 荣昌公主、湖阳公主要说不羡慕,自然是可不能的。可她们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如小妹,而对永安公主下嫁胤国公这桩婚事,上京城百姓议论纷纭。其中有大半都被那日暴雨后的京观给吓着了,说胤国公残酷绝情,狼戾寡恩,不堪良配。 可怜公主出身高贵,却为着安抚臣子不得不下嫁,不愧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一腔为国啊! 但华滟一直教人留意着温齐的动向,几番出宫,绝对不与他碰上。 尽管温齐接连托人送给她好几封信,但她拆开看完就看完了,竟不为其中字句所动。这算心硬吗?华滟默默自问。不!我只是……暂时不想与他见面。这也许是……暂时的害怕吧?太子妃是这样的说的,婚前她虽与太子就相识了,但婚期定下来后,她完全不敢去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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