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和国子监依旧岿然不动,伫立在如云的绿柳里。 华滟下了马,牵着缰绳慢慢地走。 她再也没有先前来此的闲情逸致了。 华滟心头忽然浮上一层哀伤。 无论是黎民百姓、贩夫走卒、富商巨贾,还是眼前这些青年俊彦,此时都无知无识地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他们尚不知道,倘若边防无力,那么转眼间鞑靼的铁蹄就会踏破整座上京城…… 她苦笑—— 她事后回想起天宁节那日的晚宴,还是困惑于鞑靼王子竟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还是身边服侍的含霜提醒了她,她在行宫跑马时,曾将另一个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事已至此,她想起太子妃安慰的话:再没有在自己家里也不能遂心的了!这不是她的错! 连二皇子华湛都被他的野蛮行径给恶心到了。私下与华滟抱怨:豺狼野心,荒淫无耻! 这虽不是华滟该操心的事,可她一想到眼前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盛景,他日会在燹火种化为乌有,上京城里良善百姓会流离失所,一股寒意就止不住地漫上心头。 到那时,她该怎么办呢? 会仙楼的过卖热情地迎上来,牵过白马的缰绳系到门口的马桩上,比划道:“贵人想用些什么?上京城里时新的事物我们都有!包您满意!” 她来不及多想,急行几步下了台阶,追了上去。 那人困惑地转过头来,眉眼端秀,却是全然的陌生。 华滟:“……” 她有些狼狈地躲开那人的视线:“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华滟不愿意去深思他以为会发生什么事。 正当她微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到会仙楼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子嗓音:“敢问燕姑娘,方才是在寻在下吗?” 她一寸寸地扭过头去,看到他穿着品蓝的直缀,背手长身玉立在一棵大杨柳下。 齐曜。 华滟仰头,默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齐公子,好巧啊!” 齐曜微微颔首:“燕姑娘。” 齐曜俯身凝视着她的笑容,指了指会仙楼前牵着马缰焦急看过来的过卖,道:“我们不妨去里面说。燕姑娘用饭了吗?” “在下腹中空空。上回有幸得燕姑娘请赐了一回饭,今日就让在下回宴吧,不知燕姑娘意下如何?” 那做男子装扮的红衣姑娘走在他身前,步履轻盈,连发丝都闪着太阳的光泽。明艳夺目,光彩照人,来往食客没有不看她的。 齐曜垂下眼睫。 幸好她看起来未受流言影响。 幸好她,云英未嫁,尚未定亲。 “齐公子,就坐这儿吧?你觉得如何?” 齐曜轻轻笑了:“好。” 绘着小小虫草的纸屏后, 围出一方宁静的天地。 “听闻这是会仙楼新酿的罗浮春,滋味好极,尝尝。” 酒意醇厚而甜蜜,却又带了丝丝的凉意。初尝过后,霸道的余韵窜入口鼻,激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似乎是加了银丹草。”齐曜观察着她的神色, 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又将酒杯拿开了。 他含糊着没有说完, 但是她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你!”齐曜惊了一遭,随即见她反手将酒杯丢了出去,叮当几声落到地上, 好在地衣柔软而厚,瓷杯没有破碎。 齐曜沉默了。, 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他想起从宫中内侍那探得的消息。 鞑靼汗王心满意足,边境将士无需拼命,朝中君臣又可筵饮终日、谈笑风生。仿佛人人都得了好处,可除了她。 他能理解她。 那日大雪纷飞,他沉默着送走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一病不起。在那个蓝眼睛的美丽女人逝世后,蒲城虽小,也暗暗地有了流言,说是妖孽的女子吸干了他们主公的精气,而他这个罪孽的孩子,也应一并被处死。 明明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亲卫、邻人、胥吏、军士,转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熟悉的面容上是陌生的嫌憎。他暗自心寒。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的肩头。 “你……”他犹豫着开口。 纸屏被“唰啦”一下踢开,过卖端着一大叠盘子热情地吆喝着。 华滟朦胧地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脸。光洁的肌肤上只有方才压在手臂上造成的一小片红痕,长睫眨了眨,漆黑的眼瞳里依稀见一点水雾,但眼角处已无了红痕。 她有些迷糊地问:“上菜了?” 过卖一只只摞下盛满了食物的碗碟,然后手脚利落地收拾了桌上的酒器,将餐碗排好,最后把青花手巾掩入白虔布衫里,笑嘻嘻道:“鸡蕈、鹅鸭排蒸荔枝腰子、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烧肉干脯、玉板鲊豝,客官请用!”